相距不过十丈,河道水势也在此时倏地变急,原本汩汩水流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响叮咚,眼下哗哗如飞瀑,水汽弥漫扑面,金石铿锵入耳,如此听觉触觉,可没有一丝踏春泛舟的惬意,即便是前段时间于大江之上分水岭水域那般险峻暗礁处也未有如此感觉。
小船一头扎进如葫芦腰的洞口,豁然开朗,水势虽急却也宽阔许多,熟门熟路一日里怎么都要往返几回的魏庄手中木浆一划一撑,不见有多费力,荡开几处礁石,悠悠游荡在不算宽广的水面上。
越往里,两侧陡峭湿滑怪石嶙峋的石壁上插着火把越是密集,空气中弥漫的不是上头常见的松油那般清香好闻,而是一种夹杂着酸臭的腐朽味道,如同放烂的鸡蛋,让人闻之反胃。
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夜三更轻易便能识别出这是西域出产的猛火油,一种介于固体与液体之间的半流动性燃烧物,遇火速燃,水不能灭,早些年于西域曾见到一些铁匠铺子用来引火,前些年听说封在凉州、初从文再从军、虽是纸上谈兵却又颇有军事天赋的四皇子王瀚,曾考虑将此猛火油用于军伍,绝对称得上攻城拔寨伤敌无算的利器。
只是此种东西产量极低且极不常见,离着西域最近的凉州都不易征集,眼下此处竟都用来照明,由此也可以看出这座被称作鬼市的地下城所涉之广,背景之深,绝非等闲。
船行盏茶之余,旋了个急弯,灯火大亮,入眼处一片通明,宛若白昼,仅是三两个呼吸,船撞岸边“咚”地一声,魏庄一擦蒜头鼻子,招呼着下船,早已在靠岸的撞击后睁开眼睛的孟悫起身,与仍旧警惕异常的夜三更前后上岸。
岸边不远,突兀矗立一座阁楼,通体大红,八角攒尖,高三层,下大上小山字形,遍布红绸绿带,无风自飘摇。
任谁第一眼也会准确无误叫出这处楼阁因颜色而来的名字。
红楼。
此楼由来已久,据说早在有这座北市伊始,此楼便矗立在此,追溯起来,千年前也曾辉煌一时的王朝旧城下陷,地下河水冲刷日积月累,形成如此百亩的地下城,这座也算经历过沧海桑田恁些岁月的楼阁可是见识了真正的历史长河。
时光荏苒,据说早在几百年便已然无迹可考的鬼市总瓢把子,代代相传,历经数十近百年的两代人,高价购置红木对此处加以整装修缮,才有了现在进入这座地下鬼市的标志性建筑。
据说与这座北市红楼遥遥相对的曲水池中隑洲江楼,便曾有疑神疑鬼的神汉讲过,“水上成江、丝绢做红”,以至于在江家成为京畿首富之后,便有传言说那位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北市总瓢把子便是江家人。
诚然,茶余饭后的谈资无非就是酒后助兴的舌根,多嚼不得。
只是无关这位总瓢把子的身份,这座被历任总瓢把子重视的红楼,仍旧也无处可查,从什么时候变做了女人窝子,一群在外头勾栏院子里混不下去的庸脂俗粉,随着年龄增长也就人老珠黄,曾经的恩客早已寻到了那些个年轻些的莺莺燕燕,哪还会正眼去瞧这些个半老徐娘?于是乎这一处占地颇广、以至于进入鬼市都要穿过其中的红楼,倒是成了那群无处可去的伶人居所。
此处灯火辉煌,灯笼火把无计,一座隐于地下的鬼市恍如白日,处处昏黄,氤氲之气缕缕不息,哪还有一丝的潮气?
夜三更压压斗笠,与孟悫紧跟魏庄,自是不会搭理周遭一群浓妆艳抹的倚门人招揽,进了红楼,在一层七拐八绕足足走了盏茶光景,才停在一处相对清静的房间前。
不同于这一路走来处处高歌低吟的婉转承欢,再加上一些怪人特殊癖好,自是嘶哑连连,此处却是安静的很,竟还有筝声传出。
令夜三更绝对想不到的,曲子还是曾听夜遐迩闲暇时抚过几次的《宫墙秋月》,这着实出人意料。
要知道,这曲子多是宫中女子抚奏,能在此处闻听,的确不合常理。
魏庄抬手叩门三声,在屋中曲声戛然而止后,魏庄开口,“肖大爷,有人找。”
屋中沉默片刻,方才传出一声慵懒无比的声音。
“魏庄,敢扰爷休息,他娘的,这么不长眼。”
声音细腻到让夜三更瞠目结舌。
竟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