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芊影收拾好东西,站过来歪着头看了一会儿,也说着,“雄浑的意思是够了,但韵味上总觉得怪怪的。”
卿云认同的点了点头,又写了两次,还是不行。
“要不,将就了?”
卓浪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他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有啥区别。
秦缦缦不乐意了,“不行!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五哥,我不能浪费你们的辛苦。”卿云伸了个懒腰,望着墙上的哪吒继续怔怔发呆。
卓浪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没办法。
显然,秦缦缦比他们这些兄弟还要懂他。
发了一会儿呆,卿云扭头望着身后的同学们,“你们先回去吧,我自己独处一会儿,我需要找找感觉。”
“他们回去,我陪你。”秦缦缦立刻站到了他的身边。
唐芊影咬了咬嘴唇,“小云子,姐姐也留下陪伱。”
卿云摇了摇头,笑了,“你们在这里,我可写不出来了。”
秦缦缦闻言顿时懵了。
正在收拾东西的众人也一脸的疑惑。
唐芊影却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笑便退了回去。
眼角余光瞥见这样的动作,秦缦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啥意思?
你比我还懂他!
望着秦缦缦有些幽怨的眼眸,卿云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字里面缺了点悲愤的意思,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可没这感觉。”
秦缦缦闻言顿时笑靥如花。
算你识相!
没带个‘们’字!
不过……随即她便蹙起了眉头。
卓浪摸着下巴,啧啧出声,“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幺,要悲愤的话,我倒是有办法。”
“啥办法?快说!”
秦缦缦的语气里很是焦急。
虽然她理解卿云的意思,她在他身边,他觉得世界便是幸福的。
但是,她却不想再让他陷入那样的心境里。
如果非得靠重温记忆来写出那几个字。
她宁愿卿云将就写完。
她曾将自己代入到卿云的境地里,假想着他那些曾经的遭遇,那种在黑暗里看不见一点曙光的感受让她哭了一晚上。
这也是她对唐芊影下不去死手的原因。
无论是情理上,还是从卿云他的感受出发,她都没法在此时下死手。
所以当卓浪提出来有另外的法子时,她比谁都更上心。
卓浪却被这么焦急的秦缦缦给吓了一跳,他挠了挠头,
“那个……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和影姐一起喊句‘崂紫蜀道山’?”
众人集体爆笑起来。
这……
恐怕不仅仅的悲愤吧,胆子都会被吓破的。
秦缦缦闻言哭笑不得,但是看向卿云的眼神却绿油油的。
呵呵!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是吧?
卓浪也意识到好像不太对,赶紧补充了一句,“一个是女朋友,一个是姐姐,老幺这悲愤的韵味不就有了吗?”
唐芊影手里拿着大号圆规,白了他一眼,“馊主意!”
说罢拉着秦缦缦就走,“走啦!他已经走出来了,没事。”
秦缦缦心里暗哼了一声,当然没事啊。
这么一回忆,多半到最后又要想起你这束光来!
心机之蛙!
不过,她的脚步也没停下。
既然他想做得完美,就让他做呗。
至于说后面的,后面再收拾就行了!
待人群散尽,卿云干脆席地而坐,托着脑袋望着墙上的画发着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
关于哪吒,他这代人最深的记忆并不是魔童降世的哪吒。
但卿云却对魔童哪吒有着更深的共鸣,上映之时,他一个30来岁的人,在电影院哭得稀里哗啦。
上学以前,他就和魔童降世里哪吒一样,并不受人待见。
魔童哪吒想和当地的小孩一起玩,小孩对他没有偏见,可是小孩的父母却骂他是一个妖怪。
他也一样。
被人骂成没爹妈的小孩,不让孩子们和他玩耍。
魔童哪吒去抓妖怪,想要替天行道,可是他们却诬陷所有的坏事都是哪吒干的,在沙滩上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木棒全部打到他的身上。
他也一样。
6岁的他便逮住了一条溜进猪圈的蛇,却被人说是他把蛇扔进去的,所有调皮捣蛋的事情全部往他身上扣着。
直到上了学,天资聪颖的他,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在村子里,他的口碑立刻发生了改变。
所有小孩的父母都让孩子们和他玩。
关于《哪吒闹海》,卿云印象最深的场景不是哪吒闹东海、抽龙筋、痛打龙王三太子,而是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乌云翻滚,浊浪滔天,逼哪吒挥剑自刎的时候。
一边是父亲逼他去死,一边是龙王要他拿出自己的命,而那个时候的哪吒才7岁,那是他人生最恐惧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站到他身边,哪吒寒心而悲愤。
但是即使再害怕再恐惧,哪吒依然选择做一个英雄,自己独自扛下这一切。
他手指着龙王说:“老妖龙,你听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你们祸害百姓!”
他又回首看了看自己的父亲,说出了那一句催人泪下的话:“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
那一代人,许多孩子都被哪吒的割肉还母,拆骨还父看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在父母的打骂中,在父母的打击教育中,我们对他们是爱恨交织的。
而你是他们生的,他们对你有恩,又不能恨自己的父母,所以一心就只想把自己的肉体还给他们,从此两不相欠。
这是对父权的反抗,也是叛逆期的孩子内心那最强烈的一团火焰。
那时坐在别人家院子里看动画片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卿云看着他们却笑着。
你们还有父母打骂。
我呢?
那晚,卿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无声的哭着。
那时的他,迫切的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为此做好了详细的规划,只待攒够钱就动身。
不干别的,就是把自己的成绩单扔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看看,当年被他们遗弃的娃娃,现在是多么的出色。
然而,当他一年后攒够钱时,他却不想去找了。
没必要了。
不知是学校里哪部还是收发室的哪部电视剧教会了他一个道理。
生不如养。
其实换个角度看看,他的生父生母,就是个送货的,把他送到了将他视为亦孙亦子的爷爷身边。
想通一切的他,将父母当初留下的线索,扔进柴火里烧成了灰烬。
那时的卿云,心态是平和而安宁的。
县里的机关单位,总是来组织老兵们出去走走,看看。
爷爷总说,当了一辈子的兵,哪里没去过?
出国都出过,那时还不要什么护照的。
他的英语,启蒙便是爷爷,启蒙书便是一本简易油印书。
“友阿尔杀郎德恼!youaresurroundednow!
东特安克特!don"tact!
喊支阿扑!handsup!
杀卵德尔魁克里!surrenderquickly!”
这段话,卿云被爷爷要求背得滚瓜烂熟,说以后迟早用得上。
在县里初中读了半年后,他笑爷爷,现在不用打仗了,不需要背那些了。
爷爷却不听,总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作为卿家的后代,他必须做好上战场的准备。
当时,在县城里见过世面的卿云,哭笑不得。
唯一的想法便是凭着自己的成绩,考上好的大学,出人头地,带着这个顽固的爷爷游遍世界,告诉他世界已经和平了。
再往后,他考上了锦城四中。
锦城四中有多牛,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但知道这是一所省城的重点高中。
送卿云去参加外地生考试的德叔回来说,听人说,进入这所高中,就意味着进入了重点大学。
那时,村里沸腾了,爷爷笑得合不拢嘴。
村里人更是认为,卿家沟黄连村就要出大官了。
因为村子里上一个高中生,就做了乡干部。
这未来的重点大学大学生,出来了还不得是个省干部了?
那时,还没有什么大学生村官。
80岁的老村长大开宗祠,上告祖宗,卿家后继有人。
没错,他是卿家人了。
那个300儿郎出川赴国难,归来仅7人的卿家人。
再往后,便是爷爷去世,他又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