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敏行一脸的郁郁之色,刚刚的言谈欢笑一扫而去,那种不得志和扼腕之态才是他的真性情,这人中举人后一直跟着徐光启在天津学习农事,原本自是想做出一番成就和实绩出来,读书人有千般万般不好,但报国之心总归是有的,这一点和纯粹的商人或是勋贵完全不同,只要不是那种百无用处的腐儒,青年士子把才干用的对路子了,肯定也会有所成就。
可惜农学在大明实在不被人所得视,孔敏行此前花费的功夫完全浪费,等若在奔腾的江河中投掷了一块小石子,激起的浪花无非就是徐光启所书的《农政全书,这本书在当时也并不为人所重视,只有一些对农学有兴趣的士子才会研读,几百年后,后人才发觉了这本书的价值所在,和《天工开物一样,都是划时代的著作,可惜,全浪费了。
张瀚起身,替孔敏行倒一杯酒,自己举到眉间,郑重的道:“这一杯酒,敬玄扈公和至之兄济国利民的仁心。”
孔敏行大为感动,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有文澜的这句话,我感觉那几年的光阴没有白白浪费掉。”
张瀚又道:“农政全书我还没有能看到,自当会叫人去买来研读,另外有至之兄的介绍,想必这本书对我的帮助会很大……我的和裕升大肆收粮,也会鼓励我收粮的区域广为种值番薯,如果玄扈公的诸多办法有效,等于活了数十万生民,要知道,大同和西北各地,已经连续多年受灾,陕北那边,已经饥荒的厉害,如果能推广番薯和玉米种植,活下来的人就太多了,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华夏千年以降,就是有玄扈公这样的砥柱人物在,才薪火相传,文明不绝,若有机会,一定当面跪敬玄扈公一杯才是。”
孔敏行有些吃惊的道:“文澜这话说的重了。”
张瀚心中确实有些激荡,穿越久了,和本时代的人相处的久了,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感情。原本是拿自己当一个游戏玩家的心思都淡了很多,甚至隐隐间,张瀚也想着能帮大明和华夏一把,要知道,他现在接触到的人和事,多半会在明亡清兴的大变革中被催残的一丝不剩,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难,多少美好的事物消亡,就拿张瀚来说,他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上的服饰和发型,接受了很多明人的生活习惯,试想二十多年后要剃发易服,心里也是有难免的别扭感觉。
可惜自己到底是人微言轻,而且这么久下来,见到的官员不是贪污就是庸人一个,士绅也多半只顾自己的利益,无视其它,终于叫他见着一个值得尊敬的华夏的读书人,虽然孔敏行只是徐光启的弟子,可言论间展露出来的东西,已经足以叫张瀚心生佩服了。
徐光启这样的士大夫,才无愧“读书人”这三个字,才是华夏人一提起来就敬服的这个阶层的代表人物。
可惜就是这样的人,在大明的朝堂倍受排挤,所著的学说和付出的努力几乎白费,就象徐光启在农学上的成就,如果是朝廷牵头来做改善良种,推广种植的事情,二十年间就能解决小冰期的干旱带来的灾害,使几百万人免于饿死的命运,使千万人不必在农民起义的战火中流离失所,使北方防线稳固,女真人没有机会侵略进来,华夏的文明进程,不必再一次被打断。
其实真的是一件小事,只要皇帝能重视,官僚集团能下决心,有强力人物推进,如张居正在万历初年实行条鞭法和重新订立黄册,那是多么困难的事,一样能做下来,可徐光启在农学上的努力,几乎没有人关注,无人重视,更不必说花费精力来做这件事了。
不论是楚党浙党或是东林党,在万历晚期所重视的就是三大案带来的政争,皇帝赌气,官僚集团暮气沉重,争执的就是“大义”,象徐光启这一类杂学所代表的成就和解决实际问题的可能,谁会理?
天降英才而不得用,这才是华夏文明的痼疾所在,也是文明总是被外敌打乱,陷于内耗的重要原因。
只是交浅不能言深,张瀚的有些话连自己亲娘也不好明说,更不必提孔敏行,当下“咳”了一声后,脸上已经是职业化的微笑,当下从容道:“至之兄可以问下遵路兄,看我收粮的盘子有多大,如果杂粮能够增收,那可真正是天大的好事,我的话,不为夸张啊。”
李慎明闻言点了几句,孔敏行这才知道张瀚收粮的范围确实极大,而且目标是每年数百万石,这样的范围影响确实不仅限于大同一地,应该是整个晋北和宣府到蓟镇一带都会受影响,而且晋南和河南也可能是未来的收粮范围之内,农民增收了,张瀚收的粮食自然也多了,收入也是大为增加,从这里来想,张瀚的激动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张瀚的打算是和北虏做交易,对孔敏行来说也不是什么犯忌讳的事,本朝士大夫满嘴仁义的私下放印子钱的比比皆是,多位重臣在主持蓟镇宣大事务时也曾经和蒙古贸易,甚至主持走私粮食,一个商人指望以大义出发,禁绝与北虏的贸易,想来也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