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这观星楼上肉香飘散、琵琶乐声会聚在了一起;弦歌青萝,嘉宾荟萃,更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了。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上首主人的位子上。他颇为得意地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扭头望向右手边的客人。这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杀死宝成的仇虞候。而在仇虞候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清瘦男子。此人也是面带微笑,十分惬意地欣赏着歌女唱的曲子。
他们三人各摆着一个精致的小火炉。不过这火炉不是取暖用的,而是烤肉用的。火炉上架着铁网,网上放着的则是用铁签子串起来的肉。
这肉在炙烤之下,油水外溢,层层起泡,发出“滋滋”的声响。
“承蒙楚老爷看得起,咱这**子也附庸起了风雅。”仇虞候笑着对那胖乎乎的男子说话,这人必然就是楚员外了。
楚员外颇为得意地一笑,说:“仇虞候调来东京不久,就捕了一伙流窜多年的逃人。老哥我是此地的东家,请虞候来此一聚,想必也不坏规矩吧。”
仇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惭愧得很,这伙逃人有个为首的叫刘大刀。此人武艺不凡,曾在西军种老相公帐下做一名武官。小弟此次去捕人,捕的正是这刘大刀。唉,只可惜叫他跑了。”
“所谓狡兔三窟,仇虞候不必气恼。”说话的正是坐他对面的清瘦男子。他轻轻转动烤肉的铁签子,继续说道:“‘大刀斩虎豹,大刀斩玉皇’。东京城里的大小乞儿都会吟这句话。”
“哦?”楚员外略吃一惊,瞪大了的眼睛向那清瘦男子望去,时候:“章兄,如此说来,这个刘大刀似有反志。斩虎豹尚且说得通,可要斩玉皇便是犯上的言语。”
仇锋说:“实不相瞒,在下也曾在西军当差。士卒们对朝廷……似乎颇有怨言。这刘大刀口出狂言,却能呼者云集,想来也不可小觑了。”
“哼!”姓章的一声冷笑,颇为自傲地说:“虽然小弟不才,只是一介贱商。但吾兄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除掉几个乱民还不是易如反掌。”
楚员外和仇锋都是一愣,却也只能呵呵赔笑。
原来这姓章的便是当今宰执之一的章惇之弟章淳。章淳与章惇不同,向来无心科举,只对经商有兴趣,便借着父兄在朝中的声望,建起了这辉煌鼎盛,足以与茗楼、樊楼、玉楼并称的长风楼。
“呵呵呵,庙堂之上有章相公,江湖之远有章掌柜,咱们还怕什么?”楚员外说完哈哈笑了起来。得意之余,他袍袖一展,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银瓶。
他将银瓶举起来,笑问:“两位见多识广,猜猜我这瓶中是什么?”
章淳含笑埋怨了一句:“楚老爷就别卖关子了,快快说出来吧。”
楚员外又是一阵大笑,说:“想必两位也是头一次见。也罢,我就老实说了。这可是个稀罕物,是波斯客商从西域带来的一种香料,取名茴香。此味非苦非辣,非咸非酸,其味绵绵,尤其是撒在烤肉之上,高温助其味道蒸腾,嗅之尝之,令人心神俱爽。”
他说着便让随从将小银瓶拿去,一一撒在了章淳和仇锋的肉上。果然,火焰炽热,烤得这肉更散异香。
仇锋早已安耐不住,将铁签子上的肉剔了下来,用小刀扎这送进口中咀嚼。
“虞候,味道如何?”楚员外问道。
仇锋咀嚼着肉,时而皱眉时而张目,似乎是有万千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口中挥洒。过了良久,他才颇为艰难地将一口肉咽下,说:“楚老爷,这茴香确是天下第一奇味,十分惹人流连。”
楚员外被他一捧更为得意,哈哈笑了一阵,便又转头望向章淳,问:“章兄以为如何?”
章淳也笑着说:“员外所言非虚,这茴香的滋味确实奇特。纵使苏东坡那样的美食名家,恐怕也尝不到如此美味。”
“哈哈哈……”楚员外大笑道:“实不相瞒,这茴香得来不易,小老儿我才有这么一丁点,非是贵客,轻易不肯用呀。哈哈哈……”
章淳眼珠滴溜溜一转,问:“楚老爷人脉广博,不知能否弄到更多的茴香。在下高价收购,在钱财上绝不吝惜。”
听了这话,楚员外微一皱眉,沉吟道:“这……怕是不易。我也是费了许多手脚才弄到这么一点的。”
章淳笑道:“在下长风楼常年被樊楼所压,若是能得这茴香,便可在这东京城里独树一帜。到那时,自然少不了老爷你的好处。”
“章兄的意思小老儿何尝不知,只是这……”楚员外颇是为难。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青衣小厮“噔噔噔”上了楼来。小厮向众人鞠躬施礼,然后对楚员外说:“老爷,莫姑娘来了。”
“哦?莫云潇?”楚员外吃了一惊,但也因此,使得他暂时不必应付章淳,心里也是一宽。
“正是。”小厮回答。仇锋只知吃肉,而章淳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着:“怕是来者不善。”
楚员外也将目光转向了章淳,说:“我知章兄与莫姑娘结过梁子,不如还是让她走吧。”
话音未落,只听莫云潇的声音已传了上来:“楼上灯火辉煌,如何又要下逐客令?”
章淳摇头苦笑,说:“我们的所结的梁子无非是生意场上的事,咱们今日只叙私谊,不谈生意。就让她上来吧。”
他话刚说完,莫云潇已大踏步上了楼来。歌女们忽然见到这个著名的“女阎罗”,一时惊慌,琴声、歌声都戛然止住了。
莫云潇站在楼梯口向内环视,冷笑一声,说道:“野草间上血已冷,观星楼中酒尚温。好啊,好得很,真是好一群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