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郡守府前,被层层的百姓拦住去路。
嘈杂咒骂与痛哭的声音如怒海巨浪,直掀得人耳朵发麻。月见掀起车帘子仔细听了片刻后,和护在马车一旁的陵游几乎是同时说道:“都是来告发宋衍忠的人。”
墙倒众人推,不适合用在这样的场合,更不适合用在这样一群人的身上。陈朝颜再次看向谢玄,等着他拿主意。
谢玄顺着月见掀起的车帘子间隙看上两眼后,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此处有冯大人就够了,我们回去。”
马车绕行过拦路的百姓时,陈朝颜看到,冯守道被包围在人群中间,正在扯着嗓子做安抚工作。看里三层外三层都不足以形容的人流量,恐怕不到深更半夜,是没有办法结束了。
马车进入郡守府,将嘈杂声渐渐甩在了后面。等在宅门前停下来,已经彻底听不见声音了。
谢玄先下马车,没有等陈朝颜,便先回了睦元堂。
陈朝颜前两日听月见说他近来睡得很早,便没有再跟去睦元堂。稍稍看一眼他离去的方向,又回头看一眼郡守府大门方向后,便去了梨园。在梨园检查完陈起阳的学习进度,才又回了摘星楼。
来郡守府状告宋衍忠的百姓有两百余人。
安抚好他们激愤的情绪,又一一做好登记后,天就已经快亮了。在大堂门口,送走最后一人,冯守道望两眼即将大亮的天空,正待转身回屋歇口气,便有衙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声禀告道:“大人,又来了许多要状告宋大人的百姓!”
冯守道本已疲惫的神色,霎时一空,沉冷下脸,压住翻涌的血气后,吩咐道:“请他们进来!”
衙役应声而去。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陈朝颜醒来,看到眉毛弯弯,双眼发光发亮的月见,玩笑道,“说吧,遇到什么好事了?”
“也没有什么好事。”有郡守府的婢女伺候着,月见便没再凑上去帮忙。走到妆台前,拿起白玉梳子,一边等着她过来梳头,一边说道,“就是来状告宋衍忠的百姓,越来越多了。”
“比昨日夜里还要多?”陈朝颜坐到她跟前时,问道。
“昨日夜里最多两百来人。”月见边给她梳头边说道,“今儿守在郡守府外的人,少说也有三四百人了。”
陈朝颜说:“多是来瞧热闹的吧。”
月见道:“那就不知道了。”
是不是来瞧热闹的不知道,反正状告宋衍忠的百姓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走了一波,再来一波。如此反反复复折腾间,五日一晃而过。这五日,十里范围的排查也依旧一无所获。
这日早上。
陈朝颜在婢女的帮助下,正穿着衣裳,月见便啧啧有声地走了进来。陈朝颜看向她,例行问道:“还没有结束?”
“早着呢,”月见说,“我看外面那人,没有十天半月,是结束不了的。”
每日都要进进出出郡守府好几次,陈朝颜自然避免不了会看到守在外边的百姓。一开始,她以为他们守在外边,多是来凑热闹的,但随着近两日跟他们一起排查的衙役越来越少,才知道他们差不多都是来揭发宋衍忠的。但宋衍忠到银钩柜坊典当的交易记录,她是看过的。以那份记录上的数据,是万万配不上如今这份盛况的。
原本陈朝颜也没打算问,这事不是她能够插手的。但月见既说到了这儿,她便也顺势问道:“人怎么越来越多了?”
“因为现在状告的人不止宋衍忠一个呀。”月见说道,“陵游说,冯大人在看完周忠才记的账册后,便下了命令,要司仓槽下所有人把这些年在外边以各种名目强抢强占的财物都写出来,另外还要再单独写一份分给宋衍忠的财物。写不出来的,就要游街示众。”
“除此外,司法、司户两槽也没能幸免。这两槽无论是参军事,还是佐、史、衙役,全都要写。写不出来的,也要跟司仓槽里的众人一样游街示众。”
“不知道怎么走漏的风声,外边的人一窝蜂地就涌了过来。”
“看来,冯大人是下定决心要整顿郡守府了。”陈朝颜说。
“他肯定要下定决心了。”月见理所当然地说道,“公子在这里,他要视若无睹,回头就该治他的罪了!”
陈朝颜透过铜镜瞥她两眼,“这回你们公子不怕卢阳郡乱了?”
“这跟之前又不一样。”月见辩驳说,“之前陈姑娘想要问罪他们的时候,一没有真凭实据,二又事涉杀人案。一个把握不好,回头他们在暗中挑起百姓闹事,卢阳郡就乱了。现在罪证确凿,又是贪赃枉法案,外头的百姓也都参与了进来,他们就算再想挑事,百姓们肯定也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那你们公子有没有将郡守府众人在银钩柜坊典当的记录,交给冯大人?”陈朝颜随口问道。
“交了。”说起这个,月见瞬间来了兴致,“周夫人将账册交出来的那日夜里,公子便将那些记录给了冯大人。听陵游说,冯大人拿到那些记录,只看了一眼,便呕血晕过去了,还是白芍赶过去将他救醒过来的。醒来后,冯大人向着京城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便头也不回地接着处理外头百姓状告宋衍忠的事了。”
陈朝颜随意点评道:“从郡守府上下到银钩柜坊典当的交易记录来看,郡守府的根子已经烂透了。想要整顿,只能大刀阔斧。周忠才的那本账册,倒是个极好的契机。眼下百姓的争相揭露,也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月见欢喜道:“公子也是这样说的。”
是吗?陈朝颜没有多想,见头发已经梳好,她起身去到书案前,拿出卢阳郡地形图铺在桌上,看起了今日要排查的几人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