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一行沿着堤坝来到金山寺的山门前,这金山寺依山而建,廊檐石阶相连,更有高山碧江环绕。
郭景之沿途每走一段路就往江边插上一支柳,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金山寺西南处。
“大哥,你瞧,这里真奇怪。”小乌跑到江边指向江心的一个小岛,疑惑道:“此岛甚是缥缈,任是水浪拍击,却怎么都淹没不了它。”
还未等桓温响应小乌,郭景之已经发声:“此岛名为云根,正是家父埋骨之地。”
“哦?这云根岛远在江心,我们又如何去祭拜?”
桓温看着那离江面只有几米高的云根岛,走近些一看才发现岛上有一石碣,却是看不清石碣上写得是什么内容。
郭景之微微叹息,又将手中仅剩的几支柳枝插对着云根岛方向插入土中,这才解答桓温的疑问。
“我连夜折柳,就是为了在祭拜家父时,沿途插上柳枝。”
郭景之说完,转身看向来时的路,言语中带着几丝轻快和期望,“桓弟,你看,相信多年以后,这里定会绿柳成荫。”
这远在江心的墓,分明是不想后世的人前去祭拜。
桓温拿过郭景之手里的一根冒出嫩芽的柳枝,单手将它投入江水中,心中喟叹不已。
“先前,已经跟桓弟你说过家父与令尊的事情。”郭景之和桓温他们边在江边行走,一边谈论关于郭璞的往事。
“后来呢?”桓温只知道郭璞是被王敦杀害,却不知道具体缘由。
“当年我父亲从河东到幕府山为大将军王敦做记室参军,那会正逢上王敦造反,家父以卜筮不吉想要劝阻王敦造反。”
郭景之深深叹息一声,一顿道:“家父知道劝阻不成很有可能反被杀,然而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说出那句话。”
桓温看向脸色苍白的郭景之,以示疑惑,小乌和问兰也在一边安静地听着。
“若大将军起兵,则兵祸短命,若大将军安居武昌则万寿无疆。”郭景之捡起地上的几颗石头,往江面掷去,脸上带着愤慨,“家父说了这句话后,王敦怒问家父‘郭参军,你也给自己算算,你的年寿又如何?’家父算天算地,又怎么不知自己的寿限。”
桓温伸手去拍拍郭景之的肩头,安慰道:“郭世兄节哀,太守他了知天命,必不会受俗世凡尘所困。”
当桓温安慰郭景之时,唯有小乌一个人在一边低声念叨,“明知有危险还硬是往刀剑眼上撞,这郭太守真是迂腐,真是愚蠢!”
问兰踢了他一脚,咬牙道:“你别乱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一分家国之情?”
或许是因为身在家乡,感觉有了依靠,问兰胆子大了起来,也不再事事就着小乌。
“我从小就没家,你跟我谈家,现在正处乱世,又哪来的国?”小乌瞪了问兰一眼,在他心里,家国怎么样已与他无关,能值得自己忠心相对的也唯有桓温一人而已!
但是这些都没有必要跟眼前这个小丫头说,他们本是路人,终究会有分别的一天。
“那日为王敦卜筮后,家父被送到南冈行刑。”郭景之站在江边,面对着云根岛,江风吹来,将他束起的长发吹乱,淡然的声音伴着着寒风入耳。
“家父行刑之后,我按照家父生前的遗言亲自去南冈为他收尸。”
永昌元年,郭璞死后,郭景之将郭璞的尸身运到金山寺西南的江面上,然后直接将棺材投入江中。
水葬的形式全然是按照郭璞生前的嘱咐进行,只是有一件事,郭景之做错了。
郭景之转身过来看向桓温,神情有些懊悔。
“家父曾嘱咐过,将棺材投入江中后要立即离开,并且不能回头看。”郭景之又转身看向那缥缈在江心的云根岛,言语中带着些许不安,“家父走时,我没能见家父最后一面。而且想着这棺材沉没江底后,怕是此生再难后机会相见……。”
郭璞生前善观日月象纬,能占往察来,无所不灵验。只是他生前能测死后之事,却阻挡不住郭景之思悼的心。
郭景之将棺材放入江后当即转身背向江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巨雷般极响的骇浪,犹如开天辟地般将大将劈开。郭景之心中惊恐,想回头察看其父棺材去向,却又碍于家父生前的嘱托不敢回头。
然而,当他咬牙走出几步后,本来已经汹涌的大江越发波浪翻澎,犹如水火不容,水削壁峰,雷击万野。岸前修竹碧发,异草琼花齐放,幽香忽然袭来。
郭景之终究是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