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妙珍的书中虽然对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形态声音和烹饪方法都有详细的描写,但是我由于重度烧伤而动作迟缓,跑不过乌龟、爬不过树懒,又没有看过任何与植物有关的书籍,就怕吃到会拉肚子会致幻的花果草树或者加重伤口的溃烂,只能将打来的山泉和偷到鸟蛋放到火山口附近加热,待到山泉开始沸腾、鸟蛋散出糊香才敢安心用餐。
”直到有一天,我如同往常一样将鸟蛋放在胸口往山泉的方向走,突然感觉胸中的鸟蛋在动,埋头一看,蛋壳已经被啄碎,露出了一只鸭头来。
“我看着鸭子‘呃’了一声,它也对我‘呃’了一声,我又“蛤?”了一下,它也对我“蛤?”了一下,我觉得好奇又好玩,便说了一句‘你好啊,我叫莎士比亚’,没想到它开始学着我的腔调语气和语速说话,也对我说了一句“你好啊,我叫莎士比亚”。
“我把小鸭子放在地上,指着它说‘你不乖,我是爸爸’,它却自顾自地走了起来,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一边重复我说的话。
“我跟在小鸭子后边,看到它突然跃了一人高,竟从树上踢了只海鸥下来,海鸥掉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可是它不吃,只是对着我绕圈,重复着那句‘你不乖,我是你爸爸’。
“我想起了《百兽全书》的序言。
“天黄鸭是一个奇妙的物种,它们不需要进食,更不需要喝水,也没有排泄功能,依靠羽翼吸收光,一切光都能使它们成长,自从破壳起便能走能飞能学舌,累了也会困,困了就会睡,睡醒又是生龙活虎的样子。也难怪天黄鸭能在宇宙间畅销多年。
“被感染的天黄鸭繁育出来的后代,虽然和感染体具有同样的攻击性,但依旧保留动物的本能,会将破壳所见的第一个生命当作父母,永不攻击,永不背叛。
“天黄鸭无论其在生命中的哪一个时期都是一如既往的黄,一如既往的呆瓜或凶狠模样。
“如果将一只天黄鸭放在绝对无声的环境里长大,它便永远也不会说话。
“无论天黄鸭的个头大小都以炖汤和烤制为上品、小煎其次、红烧更次、凉拌最渣。
“我突然感到庆幸,庆幸我自己孵化了一只天黄鸭,它会破坏一切,但永远都不会伤害我。我突然感到我和它真的彼此是爸爸,我把它孵化出来,它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变把我当爸爸,我移动能力受到限制无法狩猎,它便像爸爸一样照顾我,为我推翻眼前的树和大山,为我秒杀孤岛上的飞禽走兽。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黄鸭也一天天长大。在它长得还没我大的时候,它总是要在我的臂弯里才能安心睡,不然就会一直重复我当天说得最后一句话。在它更大的时候,我们总是背靠背,它趴在地上,我躺在它背上,软硬适中,它呼吸时的起伏能让我很快入睡,若有危险,它会比我更早觉察,如果这它的起伏节奏出现了变化,我便会醒,我们就像是同一个思想的两种形态,我是大脑,它是小脑,我们分别独立运行,但是又形影不离。
”我以为我会一直被困在孤岛,和一只鸭子做伴。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天黄鸭终于将岛屿破坏殆尽,便载着我,去依次破坏浮出大海的一切存在——无论是一块礁石还是一个军事港口,它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那里荡平。
“有一次,天黄鸭受了伤,我就想,我不如住在它的伤口里,这样我就不用忍受颠簸和炮火,饿了就吃它的肉,渴了就喝它的血,它是一座岛而我只是一个因为爆炸而行为能力受到限制的人,它身强力壮而我弱不经风,它的伤口就是我的避风港,温度永远不变,探出头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天黄鸭也不拒绝,我们已经默契到不需要交流,我想出去走走,它就会蹲下,一直等到我回去,如果我遇到危险,它也会立刻出现。
“我成为了一个懒惰的强盗,我在被天黄鸭破坏的城市中拾取财宝,又用这些财宝对它的伤口进行改造。
“到最后,它的伤口只剩下很小的一个创面,刚好够我一日三餐,我给自己整理出了一个篮球场的空间,有书房,有坐垫,有独立的光源,还有一个卫生间。
“我在里面安装了隔音和减震的塑形凝胶,即使发生意外,也不至于再回到独木舟事件的惨状,我甚至从一个没有被完全破坏的医院里拖了个医疗仓进去,又安装了独立电源,我每天就在医疗仓里疗伤、睡觉、看电影,甚至用医疗仓的监控设备来投射我的梦境,有时候我都不觉得自己住在一只天黄鸭的身体里,我就是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外才是天黄鸭。
”我上一秒还在医疗仓里睡觉,下一秒就从医疗仓里滚了除了来。我知道,一定是医疗仓和天黄鸭都坏掉了,然后我看到了你。
“虽然医疗仓会在我的梦境里显示我的心理处境和现实时间以及各种数据,但是我还是难以相信这不是梦境,直到我闻到了多年来没有闻到的香烟味,我才醒悟到一切都已经真实的发生了,简直不可思议。”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你从我心中的圣人变成了贱人,又从贱人变成了废人,你看看你,依然和从前一样,体弱多病、瘦骨嶙峋,你学识渊博,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是你为了一份没有实现的事业放弃了我们婚姻,你捡到了一只为你提供一切的鸭子,可是你却蚕食它,荒废你自己,我看到你只是看到一个曾经的恋人而已。”鲁菲把烟头丢在莎士比亚脚下,朝着鸭脖子方向走去,鸭脖子那边是一个少女的身影,少女刚才海里出来,手里握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物体,像是她手里有一个太阳,太阳像水一样有节奏的掉到水里,在血红色的海面激起一层层金色的涟漪。
“鲁菲……”莎士比亚看到鲁菲不作回应,只是烟头快要燃尽,冒出的气体缓缓散去,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如同这燃尽的烟,正在随风散去,他和鲁菲的故事早就在独木舟大爆炸的那一瞬间终结,早已有各自的生活,不可能再继续,而他也能在继续呆在天黄鸭的身体里,也许一年,也许十年,天黄鸭的尸体终将完全腐烂,他也将无处遁形,他看到远处有一个朋克风格的帐篷,帐篷外有一缕燃起的青烟,他动身朝青烟的方向走去。
“我在围着这个岛屿游了一圈,没有看到你的队员,海里和海底也都没有。”黛娜安看到鲁菲朝自己走来,大声地对鲁菲说,“我们需要花几天的时间来找他们吗?”
“他们应该死了。”鲁菲激活了短棍上的一个按钮,按钮上亮起了一盏绿灯和一串红灯,鲁菲淡淡地看着灯光,再次按下了按钮,所有的亮起的灯都熄灭了。
“你确定?”
“我确定。每一个队员都有一个生命监控器,我们能知道自己人的生死,绿灯表示健康,黄灯表示负伤,红灯表示死亡。他们都死了,从我按下按钮起,整个万世污特工局的人都会知道这个结局,他们会给我们安排接下来的事情。”鲁菲吐了一口烟,这次只是很平常的烟雾,没有了唤醒黛娜安时的那些轻松而刻意的造型。
“他是谁?”黛娜安警惕的看着那个朝帐篷走去的男人。
“一个没有威胁的人。”鲁菲又点上了一支烟,这是盒子里的最后一只,她索性将盒子随手扔了出去。
“你怎么乱丢东西?”黛娜安最看不惯别人污染环境,怒怼鲁菲一句。
“我打算戒烟。”鲁菲看着烟盒上几个无力的大字,不屑一顾地说,“这里也没有垃圾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