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何这么些年了,他不敢尝试制作六丈宣的原因。
诚然是他对自己没把握,可若他撒手专心攻克六丈宣,其他的纸怎么办?
难道店铺开门一年,营业半年?
别人来买纸,先告诉他,“劳您先等等,等我们先把六丈宣做出来,您需要什么我们再接着做?”
迟早关门大吉!
李三顺抖了抖!
那可不行!
他还有四个孙子在家里嗷嗷待哺呢!
显金冷静地点了点头,再语气坚定地确认,“是,我懂,就是这个意思。店里卖什么,怎么卖交给我,您只需要做纸。”
显金语气坚定,“您要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再笑了笑,开了个玩笑,“您放心,作坊垮不了,您那几个孙儿明年还有更大的金锁拿呢!”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丫头是王母娘娘啊?
他不开工,她凭空变纸出来卖?
若有这项技能,变纸会不会有点浪费?
直接变银票子,不是更直截了当?
李三顺原地怔愣,张了张嘴,半晌没说出话来。
显金将张着嘴的李三顺留在库房,又背着手去视察陈敷工作情况,见便宜老爹一脸幽怨地提着竹帘给周二狗带下手,动作慢了还要被周二狗斥责,“少东家!您眼神落在哪儿呢?盯着竹帘啊!”
陈敷这辈子都没这么无助过。
他能盯着哪儿?
这满作坊的男人全都打着赤膊,露出精壮又结实的肌肉,他好歹也算前读书人,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可这里勿视,那里也勿视,他唯一能视的就是窗外自由的空气。
自由啊…
陈敷快哭了。
他娘都不敢强压他做事!
显金踱步到陈敷身边,低声道,“…您若终日游手好闲,旁人怎么看陈记?谁敢再买陈记的纸?您放心,你十日里来作坊点两三日的卯,其余时间您自个儿安排。我给您留了一刀好纸,厚实得墨不透光,是写游记的一把好手。”
陈敷嘤嘤嘤。
有闺女真好,有好事,都记得爹。
于是撂起袖子,把竹帘舞得虎虎生风。
周二狗在旁挠挠耳朵,啥好纸?他们不是把好纸都兑出去了吗?是现做这刀吗?
周二狗嘿嘿笑起来。
那少东家够等了!
…
把胡萝卜拴在陈敷头上后,显金带着锁儿毫无负担地离开作坊前往铺子,董管事一早就来开了门,关门将近半个月,铺子蒙尘,张妈拿着鸡毛掸子不到半个时辰就打理得干干净净,又风风火火地回老宅去了。
显金摸着一尘不染的柜台,深刻理解了为啥大家都爱把事儿扔给张妈妈做。
她就属于那种一边唠叨,一边把事儿做得贼漂亮的阿姨啊!
这谁不爱用啊!
显金花了一上午把去年的账目理清楚了,顺道做了个报表,再次清了库存,吃了张妈送过来的守孝专餐——两个春笋豆腐煲、一碟小小的黄金豆再有一碗炖得稠稠的菜羹。
豆类蛋白、蔬菜纤维和碳水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是张妈给开的小灶。
就算显金如今升职加薪走上现阶段巅峰,老宅大厨房也做不了这么精致。
显金想起希望之星那可怜的白菜白馍死循环无限流套餐,想了想告诉锁儿,“等晚上下班回老宅,张妈给我开小灶的时候,给长房陈二郎也送一份过去。”
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赶,就是个顺手的事儿。
入乡随俗,不做异类,守孝也守,但不至于像苦行僧这么守。
大家来这世上一遭都是限量款,环境既然无法改变,就要在弹性规则里使劲挣扎,在硬性规则里使劲试探,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吧。
“若是二郎君不要咋整?”锁儿问。
显金耸耸肩,那可真是迂腐刻板到没边了。
“不要就算了,左右咱们问了。”
锁儿应了声是。
刚过晌午,显金翘着二郎腿在店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今儿天气很好,光打在幌子上,幌子的影子被风吹动,正好投在显金眼皮子上。
明明暗暗,隔着眼皮感知春风的世界。
显金仰了下颌,舒舒服服地享受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闲,没享受多久,被一阵尖利声响打破。
“——在那儿!陈记在那儿!走啊!我们去讨个公道!”
显金蹙眉睁眼,迎着春光往外看。
七八个头戴青帽、身着长衫的读书人气势汹汹地拐过墙角,浩浩荡荡往陈记纸铺走。
显金眯眯眼。
嗯,是熟人,都是“盲袋”的忠实拥趸。
显金垂眸轻声嘱咐锁儿,“…去库房搬三四刀不好卖的纸出来。”
锁儿正如临大敌地看着外面,一时没反应过来,“咱要不把狗哥和几位郑大哥叫出来?”
“叫出来做甚?”显金头也不抬。
锁儿看看越来越近的读书人方阵,再看看风轻云淡的自家老板,结结巴巴,“他们…他们看上去有点凶…像来砸场子的…”
显金终于抬头,笑得人畜无害,“傻丫头,人家哪是来砸场子的呀。”
“人家分明是来送钱的呀,宝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