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金拱拱手,“山长安好。”
乔放之站起身,也同显金拱手,“贺掌柜,久仰久仰!”亲为显金斟了茶,作了个请的手势,邀显金与陈笺方坐下,“上回,贺掌柜在山院门口卖盲袋,我有所耳闻,一直想找机会请您喝茶。”
显金没想到第一次见的封建士大夫,竟会对她行平辈之礼,面色间更为客气,双手接过茶盅,躬身连道,“不敢不敢!借贵宝地卖纸,原应与您提前告禀...小儿实在失礼!”
乔放之不在意地挥挥手,“不拘繁文缛节,大门之内是山院,大门之外是长街,长街摆摊,该给官府租子,与我山院关系不大。”
乔放之一直挂着笑,“老朽说请你吃茶,是敬您心思巧妙、设计妥帖...”
想起长子那张被算计的月白色卡,不禁笑意更为真挚,“犬子近日提起陈记,尽是一片赞誉啊。”
--咬牙切齿地赞“机关算尽,不择手段”。
“说陈记坦荡做事,是商贾典范。”
--痛心疾首地忧“如今世风日下,商贾汲汲为营!”
“更以为贺掌柜实乃女中豪杰,行事做人颇有章程规矩。”
--悲愤交加地恨“她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我是终日打雁被雀儿啄!”
能让长子吃闷亏的,必是个人物。
乔放之混淆完黑白,便乐呵呵地看向显金。
这姑娘真棒,既让长子尝到了世间险恶,还让他心甘情愿一记狠拳打得那孙顺如今都还没来上学。
真是英雄出少女啊!
显金被表扬得若坐针毡——她怎么这么不相信,乔徽对她评价会这么高呢?
显金一边“嘿嘿嘿”讪笑,一边啜了口茶。
嗯,福建出的武夷红茶,真是好茶。
乔放之放下茶盅,手随意摆放在四方桌上,言归正传,“二郎说,陈记为学生专做了一种纸,能够辅助学生习字练字——今日您过来,恐也是所为此事吧?”
显金从怀中摸出一卷田字描红本,双手奉上,“做工粗糙,您看个大概。”
乔放之打开看,一看就懂。
描红规定了写字位置,格子里的四条斜线帮助学生确定字体结构。
确实是...开蒙写字的好物。
不过...
乔放之掩住描红本,笑了笑,“您东西是好东西,构思也巧,唯独一点——咱们这儿不合适用。”
陈笺方起身为恩师斟茶。
乔放之抬眸看陈笺方,语声轻松,“二郎你先别急。”
陈笺方抿抿唇,长睫微动。
乔放之继续解释,“...你这个本子,合适初开蒙的童生。童生们刚拿笔,正是练大字的时候,写字的手感还没到位...青城山院的学生或秀才或举人,读书写字均有一定年岁,着墨压根无需这几根线帮忙。”
陈笺方轻声道,“学生记得,咱们山院每年都会从各小路、村落招收刚开蒙的儒童...”
乔放之敲了敲陈笺方的脑门,“你这孩子!”
又同显金细说,“二郎没说错。山院每年会从南直隶及周边府州招收一批刚刚开蒙的儒童,名额不多,一年不足十人,可这些儒童均家贫无财,实在无力负担陈记出品的纸张。”
家里有钱的,只会请先生开私塾启蒙,不会送到山院学堂来吃大锅饭。
只有如博儿,或那个孙顺,在家里启蒙了一段时间,想冲击院试考秀才时,才会送到与学府、官府关系良好的山院来吃题。
青城山院每年招收的贫家儒童,都是年岁极小,天赋极高,很有冲击两榜希望的人才。
家里供养不起,山院接收,结一门雪中送炭的情谊,甚至若这群儒童破五关斩六将,一路高中,山院也承认,他们读到哪里便供到哪里。
这些情况,显金昨日便听陈笺方详细介绍了。
而她年前在山院门口卖盲袋时,也曾撞见过一个对陈记纸张充满渴望却只能仓皇而逃的幼小童生...
显金胸有成竹地笑了笑,目光如炬,“这些本子,陈记免费赠予青城山院的贫困童生使用,直到他们有能力自行支付——对此,陈记只有一个请求。”
乔放之放下手中的茶杯,有些意外,“您说。”
显金笑了笑,清淡上挑的眉眼陡然变得浓烈生动,“青城山院每月月考后,请将这群儒童用陈记描红本习字的卷子,张贴在山院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