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爷的话,奴婢回宫的路上将此事想了一路,以那刺客的本事,应是高门大户私下养的门客之类,用这等手段伤人而不杀人,多半是为了警告伍崇民,再逼着伍崇民从左哨营中退出去,会这般做的人多半是因吃空饷等事与他有些龃龉的。”
此时,沈时晴已经低下头又看起了奏折,只是嘴上笑着说:
“难得你想了这么多。”
一鸡匍匐在地:“奴婢办事不力,请皇爷责罚!”
“我罚你什么?那伍崇民草菅人命贪墨军饷,朕是让你看着他又不是让你护着他,他被人断了手臂也是罪有应得,有什么好罚你的?”
沈时晴再度抬起头,看着无比恭顺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她心中一动。
“一鸡,你这几日常去看沈氏,你觉得她身边的人对她如何?”
陛下陡然转了话头儿,却让心中有鬼的一鸡越发心惊肉跳起来,他略微稳了稳心神,才换了平常的语气说道:
“回皇爷的话,奴婢自己也只是个做奴婢的,只觉得沈娘子御下有度,恩威并重,她那些下人也都是忠心的。”
面上坦然,只有一鸡自己知道,有汗水正顺着他的脊背缓缓地流下去。
水流到一半,被人用帕子擦去了,看着上面略粉的颜色,图南毫不在意地穿上了里衣。
给她上药的培风见状皱了下眉头:
“你好歹小心些别再撕了伤口。”
“无事。”图南拢了拢头发,拿起木梳重新梳整了起来,“趁着天还没黑,我得赶回燕京。”
到底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培风不忍心她带伤奔波,又劝她:
“在庄子上歇一晚吧。”
“不行,姑娘将宅子里的事托付给了我,我怎么能不回去?你在外面守好了庄子,我在里面守好了宅子,等姑娘回来了,咱们才算是尽了本分。”
“我一贯是说不过你的。”培风叹了口气,又拿出一个匣子,“对了,今日早上有南边来的客商送了信过来。”
图南拿起那封信打开,信上不过是几句问候之言,图南也不在意,她将信翻过来,仔细看着信纸后面柳叶似的纤细花纹,片刻后,她笑了:
“垂云马上就要回燕京了。”
“垂云?”
培风连忙站了起来:
“算起来从你那日将信送去到现在也四个月了,她总算是回来了。”
“是呀,总算回来了。”图南面带微笑,“只盼着她见到咱们姑娘的时候别吓着。”
一直被沈时晴倚重的垂云会不会被她们现在的“姑娘”吓着还犹未可知,西苑里才把心放下了不到半日的徐宫令现在已经快被吓死了。
“让去当巡察使,我觉得我能做,只怕别人都未必这般觉得。”
听“赵肃睿”说让自己出宫,林妙贞直接将手里的书拍在桌上不去看了,恨不能直接就生了翅膀飞出宫去:
“我也不要什么皇后仪仗,你给我一道圣旨,一块令牌,我自己去,也一定能把事都办了妥当。”
看着她的样子,坐在榻上的沈时晴不仅失笑,拿起她正在看的那册《后汉书自己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说:
“我的好姐姐,你说话小心些,别把徐宫令吓出个好歹。”
徐宫令已经快要不知好歹了!
看看已经叉着腰准备出门的皇后娘娘,再看看一脸淡笑一味纵容的皇帝陛下,她突然同情起了据说要么掉头发、要么生痔疮、要么每日喝败火茶的三位阁老。
她,徐璇,年轻时守寡,中年时入宫,还以为自己一生不会为儿孙所扰,哪能想到到了这般年岁,被她看着长大的帝后二人竟然成了一对熊孩子!
她、她、她!
“皇后娘娘若是轻易出宫,不说朝廷廷议如何沸腾,微臣只怕光是太后娘娘那里就没法交代……”
身为皇后首要之责还是孝敬太后、管理后宫,将这两件事一把撂下了,皇后还当什么皇后呀?!
徐宫令一抬出太后,林妙贞果然有些犹豫。
沈时晴一边看书一边慢悠悠开口:“这倒也不难,就说皇后得了风寒,得在西苑静养些日子,只要姐姐能赶在过年时回来,事情就能遮掩下来,等过了年,姐姐再想出去就去便是了,只是别耽误了女官遴选一事。”
林妙贞看向“赵肃睿”。
又惊又喜:“陛下你是真的让我去啊?”
“朕都已经提了,自然不是开玩笑的。”沈时晴抬头,带着笑意的眼睛从书册上面看向比从前鲜活了数倍的林妙贞,“姐姐,朕从前说过的话,一直是作数的。”
赵肃乾死了,他留给林妙贞的绝不是只有宫墙冷月与酒。
林妙贞用来纪念他的,也可以是遍布了千万里江山的足迹。
就像是第一次被“赵肃睿”说要带出宫去玩儿一样,林妙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年轻皇帝看了好一会儿,片刻后,她说:
“好,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