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罢,赵光义独自回了后宫。
富贵莫过帝王家,宫闱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无处不是典雅气派,满目尽观天家风流。昨日一宵风雪,更为宫中平添了多少寒酥碎玉,多少琼花六出。
然而,他此刻无心观赏美景,只微微垂首,茕茕漫步于回廊之下。他伴着萧瑟肃杀的北风走了许久,似是无意间驻步在坤宁宫前,又似本就欲往此处。
坤宁宫的侍女们见官家来了,连忙分立两厢,躬身施礼。随即,一位宫女就要进去,禀告皇后。赵光义摆手止住了她,双眸透过微启的窗子望向室内,嘴角不经意泛起笑容。
只见,符皇后正端坐在桌案后,时而持笔书写,时而若有所思。她今年已不算年轻,眼角略带皱纹,鬓边也微生白发,但那双澄澈如水的凤目,偶得良策的笑靥,一如当年那般动人。哪怕只着一件上了年头的素色绵衣,也丝毫掩盖不住她高贵的气质,仪态的雍容。
自从三十年前娶符馨嬅过门的那天起,赵光义似乎每次见她时,她总是在为自己操劳。无论大事还是小情,只要有她在,赵光义总能倍感安心。
“吱呀”赵光义轻轻推开房门,轻轻的走了进去,又轻轻的慢掩门扉。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似乎唯恐声音大了,扰了皇后思绪。
但皇后还是察觉了,她疑惑的抬起头,见来人是赵光义也露出了笑意,“官家来了,怎么轻手轻脚的,知道的道是来了条真龙,不知道的只当来了只狸奴呢。”
赵光义莞尔,道:“朕不是怕扰了你的思绪吗?”
符馨嬅笑着摇摇头,起身扶赵光义坐了,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就察觉他怀有心事。碍于礼法,符馨嬅没有急于点破,只望着他笑而不语,直到赵光义发出一声悠悠的叹息,这才开口道:“官家,朝中可是有了难解之事?”
“朕这些年凡事都不瞒你,与你说说倒也无妨。”赵光义思忖片刻,便把赵德芳如何保本,云子霄如何舌辩从头至尾讲了一遍,临了他叹道:“唉,想当年云逸墨辅佐慕容燕云与大宋为敌,朕那时虽为晋王,却无时不刻都希望云逸墨能弃暗投明,助朕成就大事。可惜,云逸墨不识时务,终致灭亡。如今其子不计旧事投奔大宋,朕本该倍感欣喜,可每每念及他父亲惨死,朕便放不下心啊!”
听罢,符馨嬅思虑片刻,轻起朱唇道:“官家,臣妾倒有个拙见,只是不知是否妥当,还望官家思之。”
“哦,不知馨嬅又有何高见?”
“官家,臣妾认为不如派云子霄去大名府。诚如曹枢密所言,如今河北战事吃紧,如云子霄真心辅佐官家,此去他定可立下功勋,日后也好封作高官,入朝为官家分忧。如他意图不轨,也可借契丹之手除去此人,免让官家担上失察之名,不知官家以为如何?”
赵光义抚掌,道,“哈哈,馨嬅此言正和朕意,明日朕就派他去河北。但愿他是真心辅佐寡人,否则他绝难活着离开大名!”
符馨嬅眉头却微蹙,道:“官家,臣妾认为云子霄毕竟年轻,除了德芳那边,他在朝中又毫无背景,如官家时时留心,处处在意,想必他掀不起什么大浪。可德芳以往从不过问朝政,如今贸然保奏亲信入朝,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意图,还望官家三思。”
赵光义点头,道:“馨嬅所言不错,德芳如此举动朕也觉得奇怪。不过德芳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有多放浪胡闹,咱们心中比谁都清楚,像他这样的人即便对皇位有所觊觎,那也是隔靴搔痒,难动根本。”
不知为何,符馨嬅总有隐隐的担忧,却又无凭无据说不出口。赵光义不以为意,道:“好了,别整日操劳了,陪朕出去走走。你不是最爱雪吗,朕和你一道在宫中赏雪。”
符馨嬅还没回过神,赵光义却已拉住她的手,牵着她缓步出了坤宁宫。
次日,天明。
赵光义上朝先处理了一些要事,便命人宣云子霄上殿。晨曦中,云子霄从殿外缓步而入,朝阳映照在他清冷、俊雅的面容上,仿佛仙人翩然而至。他举止间比昨日愈发从容,似乎他已料定,赵光义不仅不会下旨将自己处死,还会被委任要职。
云子霄走到金阙之下,深施一礼,“在下云子霄,参见陛下!”
赵光义望着他,颇具深意的笑了,“云少侠,昨日你曾对朕讲,伱文能治国,武可安邦。不知可有胆量前往河北,为朕戍守边关,抵抗辽军呀?”
云子霄自信的道:“有何不敢!”
赵光义一笑,“如此甚好!”又对文官之首薛居正道:“薛卿家,就由你来代朕拟旨。”
薛居正一躬身,道:“承蒙官家信任,臣这就去办!”
赵光义又对兵部尚书李涛道:“李卿家,边关将士劳苦,朕有意派人前去犒军,钱粮已筹备完毕,昨日皇后也写好家书,不如你派人前往犒军吧。”
李涛忙躬身道:“是,末将遵旨!”
赵光义见一切事情安排妥当,朝众人摆了摆手,随后独自返回后宫去了。赵光义刚一离开,赵德芳长舒一口气,“表兄,方才真吓死小弟了,幸亏表兄博古通今,否则性命危矣!”
云子霄一笑,“若我没有十成把握,怎敢烦劳表弟引我上殿。”
赵德芳却忧心忡忡的道:“可你不该答应前去戍边!你虽身怀绝技,武艺非凡,可毕竟只是江湖中人,又怎能顶盔挂甲在两军阵前厮杀啊?不如我现在就去找官家,让他收回成命,另派你一个其他的官职吧。”
云子霄却不以为意,胸有成竹的道:“不就是一群蛮夷吗?有何惧!胆敢来犯,我定为大宋退敌,表弟就等着我的捷报吧!”
片刻后,云子霄随着赵德芳回到了南清宫。
两人刚踏入南清宫的大门,慕容云瑶便高兴的跑了出来。她望望云子霄,又望望赵德芳,好奇的问道:“云哥哥,皇上封你做什么官了?以哥哥的本领,肯定是当朝一品吧!”
赵德芳闻言叹息道:“唉,还当朝一品呢,万岁非但没给表兄封官,还下旨让他前去戍边。最可气的是表兄非但没拒绝,竟还满心欢喜的答应了,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慕容云瑶伸手摸摸云子霄的额头,吃惊道:“云哥哥,你既没生病,又不疯不傻,怎么做起事来这般没头没脑?你也不想想,咱们江湖中人上了战场能做什么?你该不会想学慕容燕云,带人用轻功抢关夺城吧?”
云子霄微微摇摇头,道:“谁说江湖中人上不得战场?既然今日争得这个机会,就不要轻易放弃,我定要趁此大展抱负,绝不教天下英雄耻笑!”
慕容云瑶见他神色十分严肃,不禁担忧起来,“云哥哥,你执意要去戍边,我也不拦你。可你若走了,我该怎么办?一個人能去哪里?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又叫我怎么活下去?”
云子霄坚决的道:“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你若愿意,就住在表弟的南清宫等我,若不愿等我,就尽管走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慕容云瑶闻言撅起嘴,眼中隐隐泛起泪光,“云哥哥,父亲死后我一个人无依无靠,在江湖上独自漂泊,受尽欺辱。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可没想你却这么绝情!”
赵德芳见状有些不忍,向慕容云瑶投以安慰的目光,随后对云子霄道:“表兄,慕容姑娘的确很可怜,不如你就带她走吧。以慕容姑娘的才智与武功,定可助表兄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