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海擦着头发,水珠被柔软的毛巾吸收了,留下一小块濡湿的深色。
导演从昨天起就病了,整个戏也随之停了下来,沈亭暄便待在房间里翻看带来的书,只是没看几页,就跑了神,目光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到遥远的山峦里去。
那里终年漂浮着层层雾霭,浓稠而缓慢地借风流动,拨不开,吹不散,如同眼前的这几桩案子,叫人摸不着头脑。
肃海走了过来,从她面前把书抽走,翻到封面看了一眼,“清稗类钞,是写什么的?”
“什么都写,我看着打发时间的……”沈亭暄说,任由他翻了两下又把书放了回来,“小海,这些案子是一个人做的吗?”
“怎么说?”肃海没有回答,反而想听听她的看法。
沈亭暄便打起了精神,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略做整理,这才说道,“最开始的刘副导和刚才发现的吴师傅,他们的死法一致,都是被凶手用随手捡来的石块击打后脑而亡,而且作案时间都在白天,案发现场也都是很随机的,可以说是凶手临时起意。但金老师和郭老师的案子,他们两个人的死亡时间都在凌晨,只是一个是被捅死后吊在树上、另一个则是在遭遇殴打之后按在猪食槽里溺死,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冲动杀人,更像是蓄谋已久的报复。所以,这会是一个凶手做下的案子吗?”
她停了停,在肃海的脸上找不到任何赞同或者反对的痕迹,只好又说下去,“我倾向这里存在两个凶手,一个人杀了刘副导和吴师傅,另一个杀了金老师和郭老师。”
“嗯……”肃海对她的猜测没有评价,只是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可能,“为什么不能是凶手的作案模式呢?一个冲动一个蓄意,刚好两轮反复。”
“噫?!”沈亭暄被这个推测惊讶到了,连眼睛都瞪圆了几分。
“开玩笑的。”肃海隐秘地勾了勾唇角,把手里的毛巾放在一边,“我同意你的看法,应该存在着两个凶手。”
“那会是谁呢?他们是单独作案,还是合谋呢?是村里的人还是剧组的呀,或者一个村里的和一个剧组的,这样搭配?”
“不好说,需要更多的线索才能做出判断。”
“唉……”沈亭暄长长的叹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
“等什么?”她追问。
“韩耀宁和顾少茴,”肃海半垂着眼帘,看着桌面上细细的纹路,“还有这里的乡警。”
***
韩耀宁带回来的消息并不那么令人满意。
“不同意停止拍摄?”沈亭暄露出惊讶的表情,“王导自己不都病了吗,这么敬业呀……”
韩耀宁摇了摇头,“王导都快爬不起来了,哪还有功夫管这些。是苏红联系了投资商,把这边的情况跟他说了,没想到对方不同意,坚持说耽误几天不要紧,剧组的人都没心情干活,那就把薪酬翻倍,总之一定要把片子拍完。”
“为什么呀,”正巧这时水开了,热得快在老旧的热水壶里发出尖利的响声,沈亭暄走过去把电源拔掉,小小的壶口黑洞洞的,翻滚着咕嘟咕嘟的热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也就是这里实在太偏了,所以还没有风声漏出去,但宣发的时候肯定跑不掉。不管凶手在不在剧组里,这都是带着人命的事情啊,考虑到影响这么坏,很大几率是根本过不了审的。所以拍完拍不完的,有什么意义呢?”
“说是哪怕发行不了也没关系,这部片子就是他心里的一个执念。”韩耀宁摊了摊手,“所以说啊,这种对艺术有超乎寻常的执着,还偏偏是圈外人的投资商最可怕了,根本沟通不了,在他们看来,没有钱不能解决的事情。”
“所以最后解决了吗?”
“解决了……我来之前,苏红给大家开了个会,一听到薪酬翻倍,很多之前想等下一趟车路过村口时就走的人,都回去把收拾好的行李又打开了。”
相比于韩耀宁,顾少茴带来的消息称得上是目前为止最大的突破了。
“之前我在现场遗留的凶器上采集到一些细小的纤维,看上去像是从棉线上刮蹭下来的。我仔细检查了死者身上的所有东西,最后在裤子口袋里发现了一双棉线手套。”他说着,把物证袋拿起来给大家看了看,里面确实装着一只棉线手套,“就是这种。”
“但你是在凶器上采集到的纤维,郭雄川没有理由要去拿一块石头啊,而且也是这块石头最后了结了他。”韩耀宁说。
“对,所以我判断,凶手行凶的时候也是带着这么一双手套的。由于石头表面非常粗糙,他握得又紧,才将这些纤维留在了上面。”
“然后呢?”
顾少茴眨了眨眼,“没了。”
“没了?”韩耀宁一脸问号,“这就没了?”
顾少茴哭笑不得地迎着他质疑的眼神,点了点头,“没了。剩下的就不是我的工作范围了,——肃海,你说呢?”
肃海放下水杯,袅袅而上的白汽还在他的鼻尖打着旋儿,被偶尔略过的冷空气一吹,倏忽地就散了。他的目光沉静,下一秒就从桌边站了起来。
“是陈落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