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皎然做梦了。
梦里她回到了十二岁富丽堂皇崩塌之前,她是那个养在禹明宫的长皇女。
这个朝代自她外祖母篡位后,便再没了公主这个与皇子有高下之别的称呼。所以即便她生父身份见不得光,即便皇夫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她依旧是大周女皇的头一个孩子,金尊玉贵的长皇女殿下。
然而美梦还是崩塌了,因为可笑的厌胜之术。
梦境闪烁,转眼又是一副场景。
金碧辉煌的宫殿,傀儡,朱砂,碎了满地的玉器瓷器,以及跪了一地的宫人。身着龙袍的高挑女人面无表情地立在高台之上。手拿刀剑的侍卫列立两排,围绕着一个身着正红锦袍的俊美男人。
那人立在她两步开外的帷幔之下,嘴一张一合,尽吐绵里藏针的威胁。
她很久没有再做过这样的梦。
那个据说是外祖母最心爱之人的生父,与身为女儿的女皇暗中苟且之事被与压胜之事一并拉倒台面上。天人一般的父亲,被母皇为表并无私情而当众杖毙。而她这个出生便带着污点的女儿,自然要送去守皇陵。
离宫的路上,她被人暗杀。
她身边伺候的宫人全被屠杀殆尽,忠心耿耿的奶嬷为了救她,将她的贴身宫女打扮成她,引开歹人视线。暗卫带着懵懂的她一路往南,在锦州渡口躲进了一艘即将南下的商船。
暗杀之人穷追不舍,三个暗卫死去两个。
只剩唯一女暗卫明娘苟延残喘。暴雨的夜里,当箭矢划空而来,直奔她喉咙。身负重伤的明娘抱着她,投入滚滚江水之中……
啊——
……床榻之上璧人一般的女子不断挣扎,一个激灵惊醒之后,梦戛然而止。
喉痛干裂犹如火烧,徐皎然扶着床柱头痛欲裂。
梦境昨日重现,却依旧声声泣血。直到看清纱帐上熟悉的千鹤图案,她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从梦境回归现实。
伏在床头,徐皎然眸中光影明灭不休。总有一日,她会再回那殿堂之上,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低低地干咳两声,她哑着嗓子唤人:“元玉,茶。”
元玉知道自家主子习惯,醉酒了定会守夜。内室稍微一点动静,她立即睁开眼。给徐皎然倒了一杯温茶,等她喝完又立即递上一杯。
“主子又做噩梦了?”
元玉忧心,她们主子前几年不是不发梦了,怎地又故态萌发?
徐皎然不想说,摇了摇头。
接连灌了三盏下去,喉痛撕裂的疼痛才缓解。
“什么时辰了?”
瞥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徐皎然揉了揉眉心,颅中依旧昏涨。她醉酒不似旁人,从不会忘事。昨日下午谢林院之事,她此刻清清楚楚。
元玉将空杯盏接过来,边给她额头擦汗边轻声回话:“寅时三刻,天儿还早。”
“主子,二姑娘那里……您真就让她住下了?”
元玉跟在徐皎然身边最久,对她的脾性心中有数。可元玉当真看不上赵瑾玉,想着主子清醒了,或许会觉得不妥改了主意:“这二姑娘因赵老爷之事心中对主子存了怨,这般叫她搬进来,指不定会给主子招麻烦……”
元玉的衷心不必怀疑,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也徐皎然很受用。不过她素来一言九鼎,即便是醉酒做得决定也绝不会出尔反尔。
“不必,”又咳了两下,嗓子终于舒坦了,“既然人都弄进来就不必再折腾了。至于其他……我再费些心思好好教导吧。”
元玉还想再说,徐皎然却主意已定。
摆摆手,示意她去歇着。
元玉只好帮她放下床帐,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徐皎然说过亲自教导赵瑾玉,说到做到,次日就琢磨起从何处开始教。至于元玉传错话杖毙了张氏。一个下人而已,死了便死了,在她心里连个水花儿都激不起来。
然后等了两日,她发觉,这丫头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每日卯时起身练武,蹲马步舞鞭子从不叫苦叫累,练满一个时辰才歇。
有毅力肯吃苦就不是块朽木,虽称不上刮目相看,但徐皎然也察觉到他确实壮实了不少。不再纤细得一阵风就能刮跑。
赵瑾玉不是没感觉,相反,因着两世对着比较,他感触更深。
然而他不明白,心中弥漫着说不上来的奇异之感。似乎是觉得怀疑徐皎然的用心,又似乎觉得可笑。明明在他的记忆里,徐皎然从来没有这样的好心。但亲身经历做不得假,他不得不承认,徐皎然是真在教导他。
从行为举止到管教下人,时常提点,俨然一副拿他当不争气的妹妹看待。
哼嗯,这就有趣了。
天煞孤星,那个连死去的亲娘都没甚依恋的假人,正在尝试接受他这个妹妹。赵瑾玉对此嗤之以鼻,却奇异地并不讨厌。他突然又想,或许哪日他将徐皎然踩在脚底,可以放她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