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帝默许的?皇帝肯定不知情。”秦宝珠的声音突然从叶倾怀身后传来。
众人回过头,见她端着一只长长的托盘,托盘上有两只冒着热气的茶壶和两摞茶杯。叶倾怀大眼一扫,约莫能有十几个杯子。
秦宝珠把两只茶壶摆在桌上,然后又将茶杯一一摆在众人的面前给他们倒上热茶。
待摆到关盛杰面前时,她突然收回了手中的茶杯,对他没好气地道:“改口。不然没有茶水喝。”
“改什么口……”关盛杰显然有点怕秦宝珠,说话声音都小了。但他心中并不服气,因此嘴上倔着,佯作不知。
“皇帝才十六岁,刚刚亲政,底下那些老臣可都是老狐狸了,皇帝能斗得过他们吗?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不想着为皇帝分忧,反而恶意揣测皇帝的用心,想着明哲保身,你那些书都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叶倾怀抬起头看向秦宝珠,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她。
关盛杰仍然不服气,道:“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来这么多道理?还知道朝中什么局面了?”
“我是姑娘家,但我也知道君臣大义。再说了,王先生是文校祭酒,少东家在朝为官,我跟在他们身边久了,知道些朝中局面有什么稀奇吗?”
秦宝珠微微昂了昂下巴,竟把关盛杰怼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关盛杰旁边的书生先开口道:“原来是少东家说的啊,难怪秦姑娘记得如此清楚。”
他语气揶揄,却没有恶意。
“我倒觉得不像是少东家说的。”一开始问叶倾怀是不是考生的少年道,“什么‘老狐狸’啊,‘狗肚子’啊,听着不像是少东家的语气,倒像是祭酒的语气。”
他说完,众人又哄堂大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叶倾怀坐在其中,心中思绪如万马奔腾。她从来没有想过,秦宝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这个皇帝当得何其无奈和窝火,没有人知道,她也无处诉说。她是皇帝,却也是孤家寡人。没有人理解她,也没有人想着去理解她。
可听到秦宝珠的话,叶倾怀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了。
她不是在孤军奋战。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一个女孩在一群男人面前努力维护着她,为她开脱。
可她却在想着如何杀了她。
这让叶倾怀感到羞愧和无措。
在她左思右想间,关盛杰终于服了软:“秦姑娘,我错了,莪不该妄自揣度皇帝,皇帝是万民的君父,是天下的贤主。可以了吗?”
秦宝珠笑着斜睨他他一眼,道:“这还差不多。”
然后,倒了一杯热茶摆在他面前。
关盛杰显然是渴得厉害了,他一饮而尽,放下茶杯便是话锋一转:“但是……”
只见秦宝珠狠狠扫了他一眼。
他于是话锋又是一转,道:“我也不能这样看着聿修一个人去冒险。”
他轻轻拍了拍林聿修瘦弱的肩膀,正色道:“我陪你一起去。”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中年书生道:“我也去。”
“我也去!”
“算我一个。”
……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了起来。
叶倾怀心中一惊。
林聿修着了恼:“你们跟着闹什么?我是家中无老无小,便是折了一条性命也无所谓。你们怎可如此?”
“忠孝忠孝,先忠后孝。国将不国,何以为家?你一人之力绵薄,但若我们众人一齐击鼓请愿,陛下应当能注意到春闱舞弊一事吧。纵然权臣能一手遮天,总不能遮住我们这么多人吧?”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说道。
“对啊,就算像秦姐姐说的那样,陛下是被奸臣挟制了,我们这么多人闹起来,陛下也能有理由问责那些奸臣,反制他们了吧?”那小少年道。
关盛杰沉吟道:“若是如此,我们这些人还是太少了。当初我们十几人去吏部门前却连庄霄金的面都没见到,何况这次是去宫门前。”
“文校还有很多同窗。对了,还有之前被刑部赶离盛京的那些仕子!”有人附和道。
“文校有三千学子,还有今年春闱考生近万。我们这些人一齐击鼓,就算宫墙再厚,也该传到陛下的耳中了吧?”
“陛下知道了实情,定会彻查刑部,重开春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越发群情激愤。
叶倾怀心中大惊。
原来,承天门之变,竟是这么来的。
叶倾怀看着眼前的学子们,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然而前世,就在几天后,他们就将变成承天门外血肉难辨的横尸。
他们不惜一死,只为了引起皇帝对舞弊案的注意。
可彼时,他们唯一的信仰、他们的君父——叶倾怀——却坐在文轩殿里摩挲着陆宴尘的小像,心里想着他什么时候才能丁忧结束返回盛京。
叶倾怀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鼻腔一酸,眼前泛起了氤氲。
她在桌子下无声地攥紧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