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撩撩,沁人心脾。
威严的老者端起茶盏,茶盖轻叩几下杯缘,耳边隐隐似乎听到了渐行渐近的动静,手中的动作一顿,逐而继续抿了口茶水盖上茶盖,凌厉的鹰目带着一丝若无其事缓缓抬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男一女由小童领着进门了,男子带着高深莫测的气息,唇角带笑;女子看着更加年轻,清冷动人,只是一双美眸了无生气,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在其中翻起一丝涟漪。
“大人,二小姐来了。”鸠重走到邢瞿老跟前,恭敬地俯首站到一旁。
“外祖父……”安婧按礼单膝跪地。
邢瞿老深邃的鹰目深深地落在自己最看重的外孙女身上,犀利无比,仿佛能够洞彻一切。
没有由来的一丝紧张,安婧不由蹙眉屏住气。
前丞相不亏是前丞相,哪怕他年华垂暮,身上那份强大的气场,以及给人的压迫感却从未衰退过一分。
打量片刻,邢瞿老终于缓缓开口了:“婧儿,你变了。”沧桑的语气里是十分的笃定。
安婧猛地抬头看向他,虽然她已经很小心翼翼地收敛起眸中的情绪,可邢瞿老犀利的目光依旧可以在其中看到一丝慌乱,邢瞿老心底多得是清明。
邢瞿老放落手中的茶盏,他的唇角虽噙着笑意,说出的话却让安婧觉得彻头彻尾一身寒意:“想来,果真是因为你那个三弟,那个叫安乐天的孩子?”
蓦地被提到心上人,安婧心口一紧,飞快地低下头:“外祖父,婧儿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哦?难道还是老夫说错了?!”上一秒还笑容可掬,可下一秒却忽然变了天,邢瞿老一声冷哼,他的眼神一凌,身上的气场骤然变得犀利无比,气势磅礴,铺天盖地地向安婧压过去。
他向来容不得他人的欺瞒,更别提这人还是自己的至亲。
安婧只觉背脊陡然地似被压了千斤石,原本单膝跪地就显得无比低微,如今腰杆被无形的气场压得更低了。
“婧儿不敢。”安婧咬唇,额头冒出冷汗。
“你有何不敢的!你当真以为老夫不晓得你那点小心思?”邢瞿老声调遽然提高,眼神似利剑一般锐利,仿佛方才的冷静都是为了现在的狂风暴雨做铺垫。
“你年幼之时,老夫便把你放在身边,耳提面命,言传身教,可知老夫对你寄予了多大的厚望!为的便是不让你和你娘亲当年一样因为年少无知误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你倒好!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怕什么就来什么!老夫当年把你送回将军府,为的便是让你现在和那臭小子行那苟且之事的吗!你当真以为外祖父年纪大了,便耳聋了,眼瞎了不是?!还为了那小子要放弃这位子?你这小丫头以为这位子是什么东西,是你说不要便能不要的?!”提起这遭,邢瞿老便气得七窍生烟,把案几拍得哐哐作响,什么决胜千里,什么运筹帷幄,什么阜云第一相的智者形象此刻轰然崩塌,仿佛现在在两人面前的,仅是一个对孙辈万念俱灰的普通老者。
安婧还是第一次看到邢瞿老这般暴跳如雷的模样,她还以为她和安乐之间的关系隐藏得足够深,没想她还是小看了邢府的本事,从她留书出走这件事上,竟然凭着蛛丝马迹能够得知其早已芳心暗相许之事。
如今安乐已然被邢瞿老放在了眼中,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向来能被邢瞿老放在眼里的,除了风云变幻,就只有眼中钉,然而安乐还不够格成为风云,她就只是一颗钉子,一颗随着日新月异而越扎越深的钉子,邢瞿老不是不想拔,只是还没有到时候,但如若出现什么不该有的变数,他是绝不介意未雨绸缪的!
意识到邢瞿老话中的杀机时,安婧心慌了,她生怕邢瞿老会对安乐下手,她面无人色,瞬息之间的思绪万千,骤然那些被她最不愿想起、多年里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事,就这样鲜血淋漓毫不留情地纷纷被勾了出来。
‘婧儿,外祖父要你去接近一个人……’
‘他是你的弟弟,你必须要关心他,爱护他,不惜一切代价地对他好……然后,在他对你掏心掏肺毫无警惕之心时,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偷过来。’
‘……记住了,外祖父想要知道慕容世家所守护的‘不死人’的全部秘密!’
那些……她最痛恨的背负,每当想起一次,她便会忍不住痛恨自己一分。
因为那份嘱咐,她和安乐的相遇是假,曾经的眼泪是假,胆怯是假,悲伤是假,温柔是假……唯一真的,大概是自己这颗真的被融化了的铁石心肠吧。
藏在袖子中的拳头缓缓收紧。
安婧缓缓抬起头:“您误会了,这不过是婧儿的权宜之计,婧儿并没忘记外祖父的吩咐,那安乐天看似人畜无害,事实上是个心思谨慎之人,而且她一直怀疑她娘亲的死与娘亲有关,婧儿如若不另行辟径,兵行险着,根本无法靠近她的内心,更别提……想探得‘不死人’的秘术。”
“哦?”邢瞿老敛起怒气,微眯鹰目,摸了摸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眼底危险的气息在翻腾。“难得婧儿还清楚自己的本分,自你五岁之时,外祖父便把这重任交托于你,后来以让你娘亲指导你武学造诣之名,把你送回将军府,到如今十几年都过去了,却仍旧没有半点进展,外祖父险些就以为你忘却了一些什么该做的事情了。”
“外祖父,要知最难攻克的便是人心,婧儿也是花了数年时间才逐渐取得三弟和她身边的人的信任,况且,她当时年幼,慕容世家的家主和长老们岂会放心把那么大的一个秘密交付于她,必定是要待她舞象之年有所担当方可放心,加上‘不死人’这一年来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虽然消息没有扩散出去,但是慕容世家定已有察觉,想必很快便会商议对策,三弟已然长大,慕容世家若真有什么事,定不会再落下她……待那时,便是我们邢府出手的机会。”这些话一旦被安乐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安婧现在便有多难过,她口中毫无感情如机械般地说着违心的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正在滴血。
“说得不错,当年你娘亲都没能完成的任务,又怎能指望你轻易办成,也亏得这几年四国关系还算平稳,不然咱们做的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只是,这事情不能再拖了,罗九的野心已然死灰复燃,如今正蠢蠢欲动,咱们阜云必须得有强硬的手段,唯有力量,方可征服一切。”
听得邢瞿老话中的弦外之音,安婧眉心轻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