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大动,既是异常欢喜,又是异常担忧,踟蹰良久,方下定了决心,等李睿与韦欢退开,李旦亦被人抱下去之后,自上前牵着母亲的衣角,轻声道:“阿娘,儿…有话禀报。”
母亲本已有些疲惫地靠在了御座上,听见我的话后微抬了眼,手搭在扶手上道:“你阿兄出京之事已定,若要求情,就不必了。”
我在御座前跪下去,仰面看她:“不为二郎之事,是为了阿娘。”
母亲偏了头,饶有兴味地看了我一眼:“你说。”
我手心里捏着汗,慢慢道:“阿娘改立三郎,虽是为国家社稷而废不肖、立正统,然而三郎年纪毕竟是小了些,阿娘总务万几,未必能事事照料得到,若有万一,恐怕朝中不稳。”
新帝初立,我实在不该说这不吉利的事,可阿欢从前连些许小事都不肯借我的力,如今却求我将她留下,我不可不为她尽心竭力——何况留下她又正合我心中那点猥琐的愿望?
母亲凝视着我,我知道她在以打量臣下的目光看我,以小女儿的柔顺姿态将头贴在她的腿上,轻声道:“二郎毕竟是阿娘唯一的儿子,朝中不可能没有任何异议,更何况还有故冀王府及东宫僚属,此是一;裴炎等出身世家,位列宰辅,如今又预废立之事、行社稷之谋,威名既赫,权耀当时,此是二;高祖封建,遍布宗室于四海,辈分高者有霍王、鲁王,功高者有嗣齐王、宣城王,亲者有许王、郢王,有贤名者有泽王、舒王,此是三——这三者都是朝中威胁,倒不是说他们必有不轨事,不过新帝初立,母后临朝,正是朝中兴废的紧要时候,不可不防。且三郎虽经母亲册立,毕竟不是先帝亲生,生父又是先帝时便废黜之太子,若有人真要以此为由,另行拥立,亦是一害,阿娘不可不三思。”
往常我若做这样亲昵的举动,母亲总要抚抚我的头,或是拍拍我的肩,今日她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片刻后方道:“继续说。”
我道:“先帝至今留有二子,濮阳王自先帝时便遭贬斥,又是庶出,与其子皆不足为凭。二郎是先帝所立,名分最正。诸孙中,唯守礼是二郎之子,奉节是大郎嫡子,二子最为紧要。奉节已后,唯守礼名位最尊。二郎既已年长,又是被废黜之君,不可使留京城,守礼年幼,却可与大郎和濮阳王诸子一道养育宫中,以备万一——儿所说一切,都是阿嫂无子时的情形,若是阿嫂有子,自然又以她的儿子为尊。”停留少顷,才说出最后的话:“儿以为,为母亲和二郎计,二郎该当之国,阿嫂和守礼却该留在京中。”将一切说完,心中反而坦然了,退开一步,伏身在地,敬候母亲的裁决。
母亲过了很久才慢慢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你觉得阿娘照料不好三郎?”
我怔了怔,不自觉地抬头看她,却见她已经自御座上起身,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覆盖住了自御座至我之前的大半地面。我想起阿欢,竟将诅咒当今圣上这事做得异样平静:“儿知道阿娘疼爱三郎,必将竭心照料,只是这世上祸福谁也难料,三郎年纪这样小,若有万一,阿娘总要有防备的。”在地上一顿首,以极轻的声音道:“晟哥已经去了,睿哥也离了京,阿娘留着旦儿和守礼,只当他们…还在身边罢。”
母亲又没有说话了。我仿佛看见有一滴泪自上滴落,摔在母亲的裙摆上,偷眼看时,却见她只是眼角微红,面色依旧如常,站了好一会,终于弯了腰,伸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他们此时多半已出了城,你和独孤绍骑马去,将守礼和你阿嫂追回来。”
这是将人情留给了我。我应诺一声,刚一起身,听见母亲又道:“让殿中选宫人姣好者二十人,及朕宫中春桃、公主府中楚儿、韦玄贞第三女,一并送至庐陵,侍奉二郎。”
这话不是对我说,我却也躬身听了,看见婉儿自暗中出来,向门外走去,转头看母亲,她已走回御座,闭眼靠坐在上。
我缓缓地退了出去,到门外僻静处打开手中留藏的飞鱼银盒一看,里面只有码得整整齐齐的十片艳红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