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长安街上,月光如纱,一辆马车疾驰而过。
驾车人已经勉力抽打马鞭,马车里仍旧有人探出脑袋来催促快一些。
顾飞上了马车才看到裴宥腿上的伤居然那么重。
大腿上直接一个窟窿,也不知是被一刀刺得多深。伤口又泡过水,简直……
他是习武之人,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那伤口,还是不忍直视。
加之这天虽然已经入春,但夜晚到底寒凉,自然着急催着前面的人快一些。
“世子爷,是赵翟家那个恶妇伤了您吗?”顾飞咬牙切齿,恨不得现下就提刀冲到赵府去。
裴宥面色的确不太好看,苍白中透着一股黑青之气,虽然披着干燥的大氅,仍然能够看见内里的衣裳都湿泞地贴在身上。
他没有回答顾飞话,倒是问道:“谁让你进宫寻我?”
顾飞这才想起怀里有一把匕首,双手呈到裴宥眼前:“是温家那位姑娘,慌慌忙忙出宫递给我这把匕首,说您出事了,让属下去太安湖附近找您。”
裴宥眼神落在那把匕首上,正是他给温凝那一把。
顾飞没有见到信物不会听她指令,他让她拿着匕首乘国公府的马车回家罢了,她还记着他,倒算有点良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飞觉得自家世子面色似乎好看了点。
“然后呢?”裴宥又问。
顾飞忙答道:“我见她惊慌不已,便着人先送她回家,让王勤生回国公府再备一辆马车,自己先进宫寻您,想着世子向来……”
其实顾飞想说“向来有自己的主意”,转了個弯,道:“向来行事低调,进宫之后未敢惊动皇城禁军,幸而很快就找到您了!”
裴宥半倚在马车上,头发已经半干,有几捋半贴在脸侧,显得有几分落拓的风流,眼神在顾飞脸上打了个转。
“回府领赏罢。”
顾飞:“啊?”
裴宥撩起眼皮看着他。
顾飞反应过来,眼里不加掩饰地涌上狂喜,拱手道:“谢世子爷赏!”
按捺住自己几乎要飘起来的心,又问:“世子,那长公主那边……”
裴宥揉揉眉心:“你觉得呢?”
顾飞只怔忪了一息,垂首道:“属下明白!”
裴宥鼻腔里极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疲倦:“出去罢。徒白回来让他速来回禀,无论什么时辰。”
“是!”
马车行至国公府附近时放缓速度。
世子回府,下人们有素地点起灯,又知自家主子的脾性喜好,各个弓腰垂手,脚轻声缓。
顾飞蹲下身子,想要背裴宥进去,被他抬手拒绝。
王勤生早叫了大夫在门口等候,一见裴宥的步子就只他腿上有伤,且伤得不轻,心疼极了,狠狠瞪顾飞一眼,忙上前去扶。
倍感冤枉的顾飞:“……”
大夫看过伤,开过药,再服侍世子沐浴更衣,上药包扎伤口,子时已过。
清辉堂却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
芙蕖院里的人送来不少东西,有药品,有补品。送的人也不说什么,只默默行礼,将东西放下就走。
顾飞看着外头堆满桌子的名贵药材,欲言又止。
他不明白世子为何对国公府,对长公主这么重的戒心,都说母子连心,长公主苦苦寻觅期盼多年,好不容世子回来,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不过,此次受伤愿意回国公府,已比上次避居慈恩寺好得多。
顾飞最终没说什么,世子慧诘心思非常人所能及,刚刚他在马车上已经问了一句废话了。
世子人回了国公府,他是什么情况,哪须特意回禀长公主?
不过,长公主知道世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没有亲自来看望世子?
“世子好生歇息,属下告退。”顾飞觉着就自己这个脑子,还是不要琢磨这些事,拱手告退。
裴宥躺在榻上,外头的动静当然听得一清二楚,鼻尖甚至还隐隐传来一些外头药材飘逸出的味道。
他不主动去报,长公主也不来过问,只送来药材补品。
传达的意思很清晰。
他不愿她插手的事情,她不会动手,但身为母亲,她忧他安危。
裴宥眉眼微微松动,面上的冷毅散去一些,身上的肌肉都不自觉地松弛下来。
他不由想起王夫人。
她的温柔与和善为他筑起世间第一道名为“信任”的高墙。
他幼时只知高墙外危机四伏,长大知晓人心诡谲,到了京城通世事,识时局,看透越是门第显贵,越是内里腐朽难堪。
权为首,利其次,谈“情”倒叫人笑话。
裴宥闭上眼,却并没打算睡去。
大夫除了包扎伤口,隐晦地说其体内尚有“余毒”,开了药方,王勤生煎药去了。
但心头的片刻松弛,还是让他意识很快恍惚。
恍恍惚惚中阳光灿烂,清雅的院落里,女子着青绿色的裙衫,俯身在绣架前,正抬首对身侧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