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朝廷官员下值的时辰。
这日,工部的侍郎大人难得没有继续伏案,而是准时与同僚们一道收了公文,打算归家。
曾绪一见人起身,刻意放缓了动作,但到底还是与人走了个前后脚。
“听闻曾大人曾去温府喝酒,那酒喝得可还合曾大人口味?”裴宥慢一步,就正好在他左侧,微扬着眉头悠悠道。
曾绪心头一滞,额头险些要冒汗。
简直要被他爹害死了!
都说了许多遍,他不娶妻,就想与蝶儿双宿双飞,偏要安排他与人相见。
相见便罢了,还偏偏挑了那温氏阿凝。
自打裴侍郎从江南回来,他便瞧着他见他眼神不善,果不其然,前几日听闻那温氏阿凝与燕家公子的婚退了,反倒与眼前人开始议亲。
“裴大人说笑了!”曾绪堪堪拉出一个干笑,道,“只是过去喝了杯茶,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连酒香都不曾有幸闻到。”
幸而那温氏阿凝没看中他,两人未有进一步接触,否则他这官是不用做了!
“听闻裴大人好事将近。大人芝兰玉树,高才硕学,温家姑娘仙姿玉貌,蕙质兰心,真乃天作之合,天生一对。”曾绪诚恳得不能再诚恳,拱手道,“提前恭祝大人新婚之喜,与温姑娘百年好合,共谱琴瑟之谐。”
裴宥扯了扯唇角,简单回礼:“曾大人有礼了。”
拂过袖子,先走一步。
曾绪在后头抹了把汗,幸亏啊幸亏,只是去喝了杯茶而已。
这位侍郎大人,真不是表面那般好相与的。
顾飞和往常一样,到了时辰就在门口等着自家世子,一见人出来,就忙上前去。
“世子,刚刚瑞王的人过来,说在芙蓉阁设宴,邀世子喝酒。”
裴宥脸上是惯常的清淡,闻言面色不变:“婚事将近,府上事务繁多,无暇赴宴。”
江宁知府抵京已经有些日子,这瑞王怕是要为那两江总督说情。
顾飞早料到自家世子不会应邀:“那便说世子今日已经有约了?”
裴宥侧目睨过来:“你倒是会自作主张。”
顾飞脖子一缩,下午时府上送来信,他一见那簪花小楷写的“裴大人亲启”,便先送了进去。
世子也很快给了回信。
他当然以为世子与温姑娘有约。
“那我们现下……”顾飞抓抓脑袋。
裴宥无奈瞥他一眼:“回府。”
又补充一句道:“让徒白回清辉堂。”
国公府近来很是繁忙,每日进进出出,往来不少人。
谁都没料到世子竟然猝不及防就要成亲了,且短短几日时间,将六礼走了大半。长公主连佛堂都不去了,日日催着众人备聘礼。
虽说国公府的奇珍异宝不少,从府库里挑一挑,聘礼的大头便已经有了,但长公主一一过目后,总觉得这些不合适,那些要更换,令有一些要根据时令赶制的物品,阖府都忙得脚不沾地。
清辉堂同样难得多了许多外头的人,提前为女主人的到来置备打点。
因此徒白回禀时,声音也比往常要低很多。
“温大人近来严令禁止温姑娘出门,温姑娘每日在家中绣花,并未有何擅举。”
“得知国公府上门提亲那日,温姑娘似是想与世子联系,在房中喊了属下的名字,属下……未应。”
“喊你的名字?”裴宥抬起头,随即嗤笑一声,“她倒是对我的行事作风颇为了解。”
徒白抬眸,看了眼裴宥手底的两块木头,又低下头。
“你不用再去温府了。”裴宥眼神落回上的两截木头上,一边梭巡比较,一边漫不经心道,“去盯着两江总督那边。”
江宁知府已入刑部,不日开审。人都知徐善只是小鱼,勾出的会是两江总督那只大虾,大难当头,他恐怕并不会安分。
徒白马上领命。
“今日她收到那封信,是何反应?”临走时,裴宥突然问道。
徒白自然知道这個“她”指的谁,低咳一声道:“温姑娘……好像很生气。”
“哦?”
“将那信笺揉烂了,信封也揉烂了,还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两脚。”
半晌没有声音,徒白抬眼,居然看到裴宥以拳掩唇,在笑。
裴宥看他一眼,收敛了笑意:“无事了,退下吧。”
待徒白离去后,唇角还是轻微上扬。
他拿出下午顾飞送来的信,打开又看了一遍。
“闺中无趣,落轩阁有新戏,有空喝茶否?”
他当然知道温凝为何约他喝茶,只是她该知道的,他已经告知;她不该知道的,那便不知为妙。
他将那封信继续塞入桌面那沓书的底端,转而继续研究起手上的两截木头,斟酌良久,才放下一块,取出早就备好的刻刀。
六月初的夜晚,已经有些许闷热。
国公府依旧热闹,人来人往,箱进箱出。
没有人知道传闻与昭和公主好事将近的世子为何突然就与一个不起眼的温家定亲了,而一直撮合昭和公主与世子的嘉和帝居然没有反对。
也没有人知道几十年没有喜事的国公府,世子的婚事要如此仓促,而声称身体不适,急于为世子娶妻来冲喜的长公主,分明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这件事的缘由,要从十日前,裴宥与温凝在马车上“促膝长谈”的那个夜晚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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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前的容华长公主,还在为裴宥与昭和公主的婚事头疼。
嘉和帝有意赐婚,早在新年夜宴上便安排二人单独见过一次。
昭和初见裴宥,并未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加之裴宥婉言称已有婚约在身,昭和便更不好强人所难了。
只是近来她想法有所改变,裴宥在江南时便主动来国公府几次,坦诚想与裴宥结亲,让她这个姑姑从中牵线。
裴宥回来之后,昭和更屡次登门。可裴宥似有所觉,回来几日便早出晚归几日,让昭和屡屡扑空。
这日昭和又来了。
好不容易下人来信,裴宥按时下值了,长公主以为总算二人能见上面,不至于让她在其中太尴尬,哪知下一刻,又来了消息,称世子的马车去了段府。
容华只好劝昭和离去,打算今夜无论多晚,都要等裴宥回来,好生与他聊一聊。
“公主,世子近来的烦躁,会不会也与这婚事有关,若是世子不愿意……”崔嬷嬷欲言又止。
在她看来,凭着长公主与嘉和帝的情分,有国公府在后撑腰,世子就算不娶昭和公主,也不是不可。
否则嘉和帝就不是诸多试探,而是直接下旨赐婚了。
容华却捻着佛珠摇头叹息:“他的婚事,哪是我能做主的。”
对上崔嬷嬷探究的眼神,容华沉下眸子:“秋荷。”
“秋荷”是崔嬷嬷的闺名,多年不曾有人唤过了。
崔嬷嬷大惊失色,忙跪下:“老奴逾矩!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