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远去岭南,原也是为你安排好了去处。”谢南栀道,“不料南方战事不断,你也只能跟着颠沛流离。王氏夫妇说是中途收养你,我却不放心。”
“只因你的不放心,便要取人性命?”
“宥儿,谢氏一族近千条人命,三个微不足道的贱民而已,何足挂齿?”
裴宥绯红的眼已然变作殷红:“望归庄呢?望归庄远离俗世,何以惨遭屠戮,尸骨成山?!”
“你那位老师,是前任太傅曹斌,他退隐多年,为何偏偏收了你做首徒?为何偏偏将你送到了陛下面前?”谢南栀眼神冰凉,“曹斌早年与温庭春有师徒之谊,我认为他二人已暗通款曲,知晓你的身份。”
“即便老师知晓一二,便要屠遍全庄,无一活口,连无齿稚儿都不放过?!”裴宥猝然站起身,双眼像是要滴出血来。
谢南栀亦站起身,却是不急不缓,清雅从容。
柔和的面容,只眼神冰冷执拧:“自古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脚踩尸骨,手染鲜血?一群无为的百姓而已,哪有我谢氏满门英豪的命值钱?!”
裴宥低低地笑了两声,蹒跚着后退两步。
“不愧是皇后娘娘,不愧是忠孝两全,舍小义顾大局的皇后娘娘!你何不在生下我时便直接将我掐死?岂不更加干净利落一了百了?!”
“我……”谢南栀一哽,眼底泅出些眼泪,又生生咽了下去。
裴宥转身便走,谢南栀疾步跟上。
“宥儿,等一等,你让我看看你。”谢南栀匆忙抓住他的衣袖,“你让我好生看看你。”
裴宥眉目都是厌色,不假犹豫甩开了她的手。
“宥儿!”谢南栀哽声唤道。
裴宥已然踏出茶室。
夜幕将皇宫沉沉笼盖,茶室早就换上了灯烛,殿门口的灯笼也早已点亮。
谢南栀那么一唤,裴宥的脚步顿在茶室门口。
他未再往前,却也未回头。
“宥儿。”谢南栀不复刚刚那副冰冷无情高高在上的模样,声音略有些哽咽,“你……有没有可能……原谅母后?”
灯烛拉出裴宥斜长的影子,将他的背影照得晦暗不明。
他仍旧没有回头,只轻轻地嗤笑了一声:“我连母亲都未有过,从何来的母后?”
再不多语,提步便走。
是皇后娘娘吗?
竟然是皇后娘娘吗?
温凝想要再看一眼谢南栀,却发现自己只能跟着裴宥步行如风。也不知为何,自己明明没有实体,却能感觉到自己在掉眼泪。
很难过吧。
自己最亲近的人,被本该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屠戮殆尽
她似乎有些分不清上辈子的裴宥和这辈子的裴宥了,只要想着裴宥经历过这些,就撕心一般地难受。
正月的夜晚,开始一层层地下雪。
她跟着裴宥一路回到梧桐巷,她看到裴宥握着拳疾步走到了自己的院落门口,又蓦然顿住脚步。
那时她为了躲他,一入夜便会早早熄灯睡去。
他顶着鹅毛般的雪,在那寂静的院落前站了半个时辰,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无灯。
温凝突然想起,这辈子王勤生也不在了,无人为他打扫布置书房,亦无人提前替他点好灯烛。
没有灯烛,他也不点。
他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不睡觉,不看书,由着自己身上的雪一点点融化。
温凝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太黑了,下雪的夜晚,没有月光。
她陪着他由夜幕坐至天明。
天光稍亮的时候她想,他应该好一些了吧,应该缓过来了吧。
去查一查裴宥。
再去查一查,皇后娘娘的一面之词而已。
说不定……说不定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正这么想着,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书房的门被人慌乱地推开。
是顾飞。
他整张脸都是雪白的颜色,急匆匆地进屋,未抬头看裴宥一眼就直接跪地:“世子!皇后娘娘……昨夜在凤仪宫自缢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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