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早晨,肖尧歪着脖子,带着疲惫的伤痛去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今天沈婕没有再陪他上学,所以只能像往常那样独自出门上学,居然已经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按往常,这种雨一般会被肖尧无视,不过今天沈婕提醒他带伞了——打起这把lv的伞,肖尧感觉自己身上的旧校服都像路易十四的珍藏了——呸,不吉利。
他一边转动着伞,把细细的雨滴甩开,一边用手去揉脖子。
因为下雨而且脖子难受,他没有骑自行车,而是选择步行。
真的是太痛了,早上那一脚,差点没把他的头踢进胸腔里去,加之一夜没怎么睡好,他到现在都有些迷迷瞪瞪的。
虽然往常遇到考试也大多没准备好,可今天脖子这个状态,抄都转不动头啊,肖尧想。
快到学校的时候,他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女生也在往校门里走。
少女也穿着校服,球鞋,披一件透明的塑料雨衣,歪着脑袋不停地揉着自己的脖子。
“郁璐颖!”肖尧挥了挥手。
郁璐颖站定,回身看到是肖尧,皱起了眉头,一转身,快步走进了校门。
哎,还是小姑娘心性,肖尧想。
走到学校门口时,他看到一个新熟人在等他。
“你想干什么?”肖尧警觉地想要去摘书包,然后想起自己因为今天要考试,没带书包。
昨天打架那“飞机头”披着一身厚厚的黑色雨披,摆一脸假笑,正缓步朝肖尧走来。
肖尧把雨伞收了起来,当作剑摆了一个起手式:“你想干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朝门卫室张望——秦大爷固然不是小流氓的对手,但总能快速摇人。
飞机头见状停了下来,伸出右手举起,左手入怀去掏——一定是凶器,不会是砍刀吧?希望这把昂贵的伞有配得起它价格的质量。
肖尧刚要一伞戳在他的手上,那飞机头已经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了——是几张红红绿绿的钞票。
“尧哥,对不起了!”飞机头一鞠躬,双手把钱递了过来:“昨天打坏了你的书包,还有你的烧烤,还有别的——要是还不够,兄弟再去想办法。”
肖尧狐疑地用伞尖挑过了这几张钱,也不同他客气:“够了——还有多,莪就不找了哈。”
“不用找不用找。”飞机头点头哈腰地跟了上来:“当作精神赔偿损失费。”
“那可能,不太够。”肖尧朝校门口走去:“你还跟着我干嘛?”
“尧哥,您是信教的,信教的都是好人,”飞机头拍着马屁:“愿意宽恕别人。”
“谁说我是信教的?”肖尧莫名其妙道。
“啊,”飞机头一愣:“反正哥,昨天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行么?”
什么鬼?自己最近是沾了什么容易吸引流氓朋友的体质吗?
“你是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吧?”
“尧哥果然体面人,大人有大量,说话爽快,直来直去!”飞机头竖起了大拇指。
“少废话,有事就快说!我要考试了!”肖尧重新撑开伞,继续揉着自己的脖子。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昨天跟张公子那事儿,实在是闹了个大误会,”飞机头解释道:“哥几个都认错人了,把张公子当成了……我们经常找他借钱的,另外一个朋友。”
“所以呢?”肖尧莫名其妙地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张公子不是您的好朋友吗?”飞机头道:“你帮我跟他求求情,让他爸别追究我们了……不是说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的吗?”
“上帝会原谅,那你找上帝去。”
“我这不是来找了嘛。”
肖尧好气又好笑:“谁跟你说张正凯是我的好朋友?”
“啊?”飞机头一呆。
“你这拜错码头了,”肖尧回身,拍了拍飞机头的肩膀:“他不想杀了我就已经不错了。”
说完这话,他就在秦大爷的目送下,走进了校门。
“哎,尧哥,尧哥!”飞机头不敢跟进学校,站在他身后直跺脚。
上午考的第一门是语文,肖尧的拿手好戏。
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先做阅读理解,然后写作文。
从下列两题中任选一题,写一篇800字左右的文章。
第一题:我们是初升的太阳;我们是风华正茂的中学生。校园里,我们生气勃勃;校园外,我们热情奔放……以“我们是初升的太阳”为题作文。
第二题:以“我的视线”为题作文。
要求:
(1)文中不得出现与考生本人有关的校名和姓名,若不可避免,用代号表示,如A中学、B老师、小C。
(2)不得使用试卷中的阅读材料。
我的视线是什么勾八题目?
肖尧的视线落在了斜前方郁璐颖的脚脖子上。
视线,视线……
算了,果断初升的太阳。
略微构思了一下,下笔如有神,肖尧没费什么力气,就在这个阴雨天以朝气蓬勃的新时代青年为主题写就了814个字的《我们是初升的太阳》,全是技巧,莫得感情。
有点满意啊,可惜估计下午就会忘记写了些什么,要是能拍照下来以备后用就好了。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肖尧把试卷翻到最前面,开始做看拼音写汉字和课文默写填空。
居然……全都做出来了!明明没有背,但就是记得,嘿嘿。
交完卷以后,肖尧觉得心情十分舒畅,这是一种全新的舒畅角度。
中午在食堂,肖尧与熊吉、华昂、沈斌、张嘉龙以及带鱼六个人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方桌旁。
“只有智障才能想出这种作文题目来!”带鱼愤愤不平地嚷道。
“嗐,作文嘛,随便写写,标题写对凑够字数就好。”熊吉说。
“下午考什么?”肖尧把毛豆咸菜肉丝往米饭上面赶。
“政治和生物。”华昂说。
“哎,”带鱼说:“尧哥你放暑假有什么安排?”
“安排?”肖尧一怔,这他还真没想过。
他只想在家里和沈婕一直腻在一起,直到永永远远。
“对啊,”带鱼说:“找地方大家一起去嗨皮嘛。”
“夏天那当然是要去海边啊。”沈斌说。
“算了吧,魔都的海边又不好看。”张嘉龙沉声道。
“都说魔都的海不好看,到底怎么个不好看法啊?”肖尧有些好奇。
“我怎么知道,”张嘉龙理直气壮道:“我又没见过。”
“你们都是魔都长大的,谁见过魔都的海?”肖尧看向其他人。
“没见过。”“没去过。”“不知道。”“只知道不好看。”“……”
肖尧有些无语。
“不然去大汤山泡温泉。”
“大夏天泡温泉,我看你是脑子进了温泉。”
“热带风暴水上乐园?”
“你们几个是不是五行缺水?”
“夏天不玩水难道去滑冰?”
“滑冰也行啊!”
“冰不还是水吗?!”
“水上乐园?”肖尧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共青森林公园的闯关挑战,登时来了精神:“你说的水上乐园是在哪啊?它大吗?”
“松江府?”
“不是,就在锌庄那。”
“就在魔都啊?”肖尧说:“那我想去看看。”
热热闹闹地讨论完,没能达成共识,稍事休息,便开始了下午的考试。
下午的第一场是政治,这对于肖尧来说,亦不是什么问题。
和以往一样,肖尧习惯性地在每一道问答题的答案前面写上根据某某某主义。
第二场生物考完,肖尧已经身心俱疲地瘫坐在椅子上。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两天,就有点难受。
如果像之前一样,都没多少会的,那倒也轻松,可现在就要绞尽脑汁调动郁璐颖的知识储备了,实属一场大战。
是说,沈婕今天在做什么呢?天韵宝宝呢?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懒洋洋地收拾文具。
他感到有一道淡淡的阴影落在桌上,下意识地抬头,却见是蹙着眉头的郁璐颖。
“走吧?”郁璐颖微微摆了摆头,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肖尧下意识地观察周围,只见考场的学生离开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各在做自己的事情,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扭头注意到这边。
“嗯,走。”肖尧站起身,赶紧离开了教室。
郁璐颖紧紧跟在肖尧身后,二人夹杂在不算密集的人流中,穿过长长的走廊,沿着扶梯下楼。
“外国人把那京戏~~~~叫做Beijing Opera,没见过那五色的油彩,楞往脸上画啊啊~~~~~”
校园里的大喇叭又在放着这类乏味无聊的歌曲,肖尧走得很快,将歌声甩在了身后。
走出校门口,一眼就看到波哥站在教堂的门口,和张嘉龙谈笑风生,见肖尧出来,都大大方方地对他挥了挥手。
肖尧和郁璐颖看着两边来往的车辆,朝着郁波和张嘉龙走去。
忽然,昨天那个“飞机头”从教堂的边门里走了出来,满脸堆笑地和郁波说了两句什么,又提着扫帚走进去了。
“波哥。”“舅舅。”二人向郁波请安。
“波哥,那小子怎么又跑你这来了……?”肖尧的眼睛瞥向了教堂里面:“早上他来找过我了,还要我跟张正凯求情,希望他爸爸能放过他们,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你昨天就是和他打架的吗?”郁璐颖转头问道。
“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张嘉龙开口道:“徐午辰这帮人已经跟波哥讲好了,在波哥的监督下参加一段时间社会公益服务,张正凯就不再追究他们。”
“徐午辰?”肖尧不解。
“就是那个飞机头。”
“哈?”肖尧有点捋不清状况:“波哥,你连张正凯他爹都能搞得定?”
“毕竟自从波哥调过来以后,咱们这一片的治安是好得太多了,”张嘉龙笑道:“这点面子总还是有的。”
义警咯这算是?肖尧想。
“行了,”郁波把厚重的手掌拍在张嘉龙的肩上:“就你话多。你们几个都快回去吧,明天不还得考试吗?”
肖尧又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大致理解——看样子,短短的一天内,波哥是和多方都达成了交易,让这个“徐午辰”和他的朋友们免遭来自上面的怒火,改由波哥对他们进行“社区服务劳动改造”。
波哥似乎总是有这样的人格魅力,把人们团结在自己的周围,先是张嘉龙、带鱼他们,再是自己和沈婕,现在又是……
辞别了郁波,肖尧与张嘉龙、郁璐颖一起走了一段路。
张嘉龙很快就和陈鹿汇合吃串去了,于是又剩下肖尧和郁璐颖俩人。
肖尧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有点担心张正凯会偷偷跟踪。
“你一直心神不宁在看什么呀?”郁璐颖不解地问。
“还不是怕沈婕那个未婚夫跟踪我到家去抓她?”肖尧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哦。”郁璐颖口气淡然地应了一声。
接下来,两个人有一阵子没开口说话。
曾几何时,自己和郁璐颖也是这样,每天放学顺理成章地一起回去。
“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没必要吧?”郁璐颖抿了抿嘴:“我看了,没人跟着我们。”
“你确定?”肖尧还是不放心。
“确定!”
二人此刻路过的是一条平时不太走的小马路,行人和车辆都不多。下午刚下过雨,地面上有着一滩一滩,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小水洼,时而映出两侧陈旧的建筑和灰暗的天空。
天还没有黑,肖尧和郁璐颖一边走,一边一跳一跳地闪着脚下的水洼。
“话说,你家应该往那边拐了吧,还跟我一起走?”肖尧停下来,指了指另一边的岔路。
其实,正常来说,回肖尧家一定会路过郁璐颖的家,只是因为绕远的缘故,才有了这两个不同的方向。
“嗯嗯~”郁璐颖摇摇头,从鼻子里发出表示否认的声调:“今天我要去你家。”
“?”
“去见沈婕。”
“哦,咋了,忽然就……”肖尧继续迈动脚步,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我要去把我们两个人共生的事情告诉沈婕。”
郁璐颖的口气特别淡然,就好像在说“我要去你家喝杯水。”
肖尧一个急刹再次立定,吓出一声冷汗:“为什么要告诉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郁璐颖仰了仰下巴。
“……我不知道。”
“我不想你每天都被你的小野蛮女友打。”郁璐颖说。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郁璐颖的重音落在“就为”上。
“不是,这个事情我已经说过她好几次了,”肖尧连连摆手:“昨天的事情,是因为……”
“你在害怕什么?”郁璐颖咄咄逼人地向前进了半步:“你为什么害怕让沈婕知道?”
“我……”肖尧一时语噻。
是啊,我为什么下意识地不想让沈婕知道?
肖尧陷入了沉思。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下意识地觉得,这样的秘密应该被保守,不该让任何人知道。
在和沈婕来往的这段时间里,肖尧也不是没有想过,向她坦诚自己和郁璐颖的这种超自然联系。
不过,说到底,这也不是他肖尧一个人的秘密……
但是,自己为什么甚至从来没有和郁璐颖商量过呢?
可能,单纯只是怕沈婕吃醋而已?
试想,若是沈婕和张正凯拥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共生关系,自己心里一定极为火大。
甚至难免会产生“那你要不去跟他过好了”的念头。
自己这么喜欢沈婕,尚且会产生这种想法,何况沈婕……
她对自己的感情能有多深,肖尧心里还是有几斤几两的。
不过。
肖尧心里也明白,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若是有一天不小心被沈婕自己撞破这个秘密,免不了要大吵一架,还不如主动坦白从宽。
更何况。
虽然肖尧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但他心里清楚得很——不肯向沈婕坦诚共生的事情,还有一个自私又低级的动因。
这有些卑劣,但是他必须面对真实的自己。
他怕沈婕知道共生的事情以后,以此为理由,拒绝和他再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毕竟,他俩之间的任何接触,都会共感到郁璐颖身上,这事儿不提就还好,只要往这方面想,就会越想越尴尬。
恋人之间的接触,现在的她,本来就不是特别情愿吧?只是碍于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关系,一直在对他让步而已。
一旦让她获得了这个完美的理由……
攻略进度也就到此为止,乃至归0了。
但是,做人不可以这样自私,这不是他肖尧的风格,这不是骑士的处事方式。
用波哥的话来说,这是一种诱惑,诱惑就是要拿来战胜的。
既然郁璐颖已经主动提出来了,那这就是一个再好也没有的契机。
“你傻了,说话呀?”郁璐颖伸出手,在肖尧的眼前晃了晃。
“没有,我没有什么害怕让沈婕知道的理由。”肖尧故作轻松地笑道:“既然你想清楚了,只要你同意,我们就一起去告诉她吧。”
“真的?你也想清楚了?”肖尧的态度一时让郁璐颖又有点怂。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