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的你轮廓太好看,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每一次用钢笔写下这句歌词的时候,公孙瑾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个人的侧脸。
有时候是庄晓梦,还有时候是钟苓子。
这是他最喜欢的歌之一,也是最想写出来的歌。
但是,这首歌的歌词始终写不完整。
他的记忆深处像是有一块被涂掉了,遗失的部分始终想不起来。
“在干嘛?”
他拿起手机给钟苓子发了消息。
“下午想休息,躺在床上睡觉。”
钟苓子最近很累的,特意拿出一个下午休息,已经很难得了。
“找我有事?”
“想问你有没有时间,约你出去走走。”
钟苓子看着他发来的消息,便赶忙回复道:“本来是没有的,可你一给我发消息,就有了。”
发完之后,她觉得这样太暧昧,不合适。
但还是掀开被子,穿好衣服和鞋子出了门。
两人最终在二栋和七栋之间的篮球场碰面。
“走啦!”
钟苓子小跑着过来,招了招手。
“想去哪里逛?”
“之前去过的胧月山,那一路的枫叶很美,想再去看看。”
“是哦,我们约好了,以后有时间再去看枫叶的。”
钟苓子倒是突然想起来,两人之前有过这個约定。
解锁共享单车的时候,她没有动,只是一直看着公孙瑾。
“怎么?你现在自己会骑单车了。”
“你不能载我吗?”
钟苓子微微嘟着嘴,反问道。
“载着一头小猪走山路,挺累的。”
公孙瑾一本正经地道。
“你才是猪呢!哼哧!哼哧!”
钟苓子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模仿了两声猪叫,然后自己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
两人骑着单车,朝着校外骑行过去。
一样的道路,一样的风景,身边的人也是一样,却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钟苓子穿行在校园里,看起来颇有些日漫里美少女的潇洒和英气,很酷的一个女孩。
沿途经过商业街的一间西餐厅时,钟苓子惊鸿一瞥,在邻街的窗口看到了卓羽凡。
她身上穿的是米白色的风衣,和之前庄晓梦穿过的是同一款。
西餐厅装修很是小资,洁白的餐布上摆放着红玫瑰,西装革履的服务员拉着小提琴,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是舒伯特的野玫瑰。
卓羽凡拿着刀叉,切着牛排,服务员扶着红酒瓶,给她的高脚杯里倒着酒。
“那是隔壁班的卓羽凡吧,她还真是有钱。”
公孙瑾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
“人家是体力劳动者,勤劳致富,咱们比不了的。”
钟苓子微微笑着,又想起了一周前卓羽凡从罗马假日酒店里出来的样子。
“呵呵!”
公孙瑾顿时笑了起来,明白了她话里的深意。
“苓子,你是不是很看不起她那样的女孩?”
“确实很看不起的。”
钟苓子微微颔首。
“每个人的生活理念,对道德的定义,价值取向,都是不一样的。”
“道德是用来约束自己的,用自己的道德去约束别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暴力。”
公孙瑾思忖了片刻,轻声说道。
“那,你是怎么看待小姐这个行业的呢?”
钟苓子问道。
“有需求就会有供给,这是市场决定的。”
“这个职业存在了几千年,从古至今一直都有,说明了它有存在的合理性。”
公孙瑾回答得很平静。
“从来都有,便对吗?”
“如果放任不管,风气会越来越坏,不知廉耻的女人会越来越多。”
“你说这样的人,以后怎么能当好一个妻子,做好一个母亲呢?”
钟苓子反驳道。
“这些都是她们自愿的,又没人逼她们。”
“抽烟还不是有害,不是一样有人抽?”
公孙瑾瞥了一眼钟苓子。
“有人买,就有人卖啊。做生意讲的是供求。”
钟苓子撇了撇嘴,继续说道:“瞧你说的,好像小姐是门正经营生似的。”
“国家允许她们办营业执照了吗?”
“那你说,为什么有人愿意去当小姐呢?”
公孙瑾反问道。
“因为生活所迫的只是很少一部分,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好逸恶劳。”
钟苓子不假思索地道。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那么贱!好好的大学生不当,跑去当小姐。”
“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就那么贱?”
“找份正经工作不行吗?”
钟苓子越说越觉得气愤。
“很多事,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
公孙瑾轻轻摇了摇头。
“她们几天就能轻轻松松地赚到普通人忙碌一整个月的工资,对于金钱的观念早已模糊。”
“当一个小姐过惯了夜场里奢靡的生活,习惯了挥金如土的日子。”
“你去跟她说,我给你介绍一份正经工作,一个月三千块,你别做小姐了。”
“她只会觉得你是个傻叉。”
“扭曲的消费观念,在不断荼毒女性的金钱观。”
“它能让一个人不知不觉地失去道德底线。”
“过惯了锦衣玉食,你让她们回到吃糠咽菜的日子,她们甘心吗?”
“这就是有那么多小姐从良,但依然会重操旧业的原因。”
“诚然,如果放任这个行业不管,长此以往,社会风气就会坏掉。”
“但这个职业也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不管你唾弃也好,厌恶也罢,它就在那儿。”
“所以国家在打击这个行业,但一直无法取缔。”
公孙瑾尊重其他人的生活理念,对小姐这个行业也不像钟苓子那样厌恶。
他甚至还有些好奇,想和这类人交流一番,了解她们的生活和境遇。
这或许是因为,他接触过的很多名著里,都对小姐着墨很多。
比如《茶花女》,比如《羊脂球》,再比如《骆驼祥子》。
小姐是xing和金钱的结合体,是人性无数个剖面的总和。
那些艳俗的桥段,往往都是人性欲望和阴暗面的真实反映。
大文豪们普遍偏爱描写小姐,一来是因为他们都喜欢逛ji院,二来是因为这些人代表着的,是社会底层的大众。
从她们身上,可以看到底层人的生活现状,还有内心的渴望。
这类人真实而深刻,所以公孙瑾不歧视她们。
胧泉山的山麓萧瑟而清冷,只有单车链条和铃铛的声音响起,偶尔夹杂着少年和少女的欢笑。
两人没再谈论小姐,这个话题太具有文学色彩。
公孙瑾不是爱逛ji院的大文豪,只是个扑街网文写手。
如果是庄晓梦在这里,估计会很乐意听公孙瑾讲讲《羊脂球》和《茶花女》的故事。
但苓子不爱聊文学,只想看秋天的枫叶。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枫树,风中弥散着的枫叶,像是从远方飘来的书信。
满天的黄叶在风中卷着飞远。
“真美啊。”
钟苓子将单车停靠在路边,伸了个懒腰。
飘零的火红枫叶落满了两人来时的路,像一地红毯。
一片红叶落在她的发梢,遮住了她一只眼睛,有种迷幻又绮丽的美感。
“嗯,很美。”
公孙瑾看着她,眼神变得静谧又温和。
“来年有时间,我们再来这里看枫叶,好吗?”
“好啊,如果明年今日,我没有死的话。”
钟苓子托着腮,微微笑着。
她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轻生。
没准有一天,突然想不开了,会再一次爬上天台。
所以她也不确定明年的今天,自己还在不在这个世界。
“别说傻话,都会好起来的。”
公孙瑾安慰道。
“呵呵,借你吉言。”
钟苓子展颜一笑。
看着她微笑的脸,公孙瑾脑海中那段被擦掉的记忆,开始慢慢浮现。
恍惚间,一段被遗忘的歌词,伴随着似曾相识的曲调涌进了他的脑海。
“忘掉天地仿佛也想不起自己,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
“就算会与你分离,凄绝的戏,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
“明日天地只恐怕认不出自己,仍未忘跟你约定假如没有死。”
……
胧泉寺,这个半山腰的寺庙前有一座木桥。
桥上一地红叶,很美,又有些说不出的沧桑。
公孙瑾跟着钟苓子身后走着,陪着她进了寺庙。
卖许愿牌的老和尚躺在竹椅上打着盹,桌上摆着支付宝二维码。
钟苓子突然心血来潮,跑过去买了一块竹牌。
“你不是不信神佛吗?”
公孙瑾轻轻笑着。
“未至苦处,不信神佛。”
钟苓子说着,用毛笔在竹牌上写着什么。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是“妹妹平安长大”几个字。
许下自己的心愿之后,她拿着竹牌,在娑椤双树下垂首闭目。
这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第一次开始信佛许愿。
佛啊,请你保佑姝儿平安长大,平安地过一生。
佛啊,我走投无路了,实在是不知道该找谁呢。
她睁开眼,将竹牌高高甩到了树冠上,垂下一片红色的丝带。
“师傅,佛会保佑我的家人吗?”
“施主,佛就在你身边。”
“山穷水尽,亦有柳暗花明。”
老和尚说着,单手行了礼,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但愿吧。”
钟苓子浅浅笑了笑,看向公孙瑾。
骑着单车返回的时候,正好是夕阳。
两人走在一地鎏金里,美不胜收。
“今天有你陪着走了一趟,我心情好多了。”
“我要去唱歌了,回见!”
到了学校,钟苓子挥手同公孙瑾作别,背上吉他就朝着酒吧的方向走去。
“姝儿一定会平安长大的。”
公孙瑾看着她的背影,深信着。
他回到宿舍,拿起钢笔,为这首准备留给苓子的歌,完成了最后的一块拼图。
零点酒吧,王笛还是每天都会来,尽管钟苓子对他爱理不理。
“呕吐得厉害?”
“怎么会呢?那个药,我拿回去的没问题吧。”
钟苓子有些忐忑,那个格列卫的仿制药,薛洋和其他病友都说没问题的。
“医生说是副作用,仿制药的药效是有的,但是不良反应比正版药要严重一些。”
“姝儿之前吃药的时候就有一点恶心,这回拿回来的药,吃了就很明显得有恶心呕吐的感觉。”
“中午吃的都吐了。”
“我现在带她去医院检查了,也不知道医生怎么说。”
听着电话里外婆紧张的话,钟苓子也有些不知所措。
“您放心,我这边没问题的,后续的医药费,我会弄到。”
“听医生的安排。”
“要是钱不够,再跟我说。”
钟苓子说着,嘴唇都有些泛白。
挂断电话,她将这些天赚来的的钱都汇了过去,靠在卫生间的壁门,觉得很累。
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她冷静下来,出了卫生间去找老板结账。
“苓子,你和王总加个联系方式吧。有困难他能帮上忙。”
老板在门外将她电话里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不停地用言语暗示。
钟苓子站在原地思考了良久,最后还是背着吉他出了门。
商务街的交叉路口,一片灯红酒绿。
钟苓子背着吉他站在风中,霓虹灯掠过她的脸颊,拂过一片斑斓的光影。
卓羽凡走出酒店,梳理着头发,还是戴着鸭舌帽和口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