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无事,除了吃饭时候,庄颜都在房里待着。 庞致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宫人下匙时分,他才到家。草草吃了几块乳饼,换了袭黑衣去了庄家。 碧泉居在庄家的东北角,比起正中心的福喜堂不知道偏到哪儿去,正是如此,才给了庞致可乘之机。 入睡时分,庄颜笑着回忆起他的脸庞,不自觉喃喃道:“奉一……” 守夜的晴儿、雯儿两个二等丫头对视一眼,前者靠近罗汉床一步,手放在银丝镶边的蚊帐上,轻声问:“小姐,您说什么?要什么‘衣’?” 惊觉说错了话,庄颜睁开眼睛眨了眨,道:“无事,我要睡了。” 晴儿没有撩开蚊帐,放开手又退了回去。 庞致听到那个字,很笃定她是在喊他的名字。她对他有意了,不是吗?那就最好了,若能得她亲口承认,他便请人做媒,把亲事定下来。 * 第二天早晨,庄颜照旧先去了常喜堂。黄氏竟早早地起来了,罗汉柏桌上摆着八宝馒头、蝴蝶卷子、金银茶食、枣糕、糖馓子、白切面。另外还有一道“清风饭”,是用水晶饭、龙眼粉、龙脑末、牛酪浆调和,放入金提缸,再垂下冰池冷透,在大暑天食用的。 黄氏胃口好,吃得多,庄颜看了也欢喜。甭管这胎是男是女,母子平安最重要。 才从常喜堂出来,霍三娘身边的董妈妈朝着她来了,庄颜站住与她对视,问道:“妈妈是来寻我的?”黄氏有孕,大房才不会去沾惹上,万一有了意外,那可说不清了。 “是的四小姐,大夫人请你去一趟。” 庄颜跟着她走,也不问是什么事,反正她知道董妈妈口风紧,从来不胡乱说话。 董妈妈也喜欢庄颜这个性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四小姐是个聪明又讨喜的人。 到了福喜堂,霍三娘正坐在次间的黄花梨雕螭龙纹榻上,胳膊支在摆了错金海棠花香炉的小几上,形态慵懒,见庄颜来了,拦住她行礼的姿势,招手道:“颜儿来我跟前坐。” 庄颜还是把礼行全了才坐在榻上的小几旁边,扇了扇香炉里的香道:“是杜松。” “是了,你的鼻……你的脑子最好使,又知书达理的,看着就叫人心疼。” 笑了笑,庄颜略低头道:“侄女不愁吃穿,又有父母疼爱,没什么可心疼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生了疑,霍三娘叫她来是做什么? 霍三娘做事泼辣,不喜欢拐弯抹角,闲话也不多说,直截了当问:“听你母亲说,是想把你说到翰林侍读崔大人家去?” 花会之期在即,霍三娘却把这事提出来,是不想让她去了。也是了,庄家三个姑娘,庄颜最出挑,要去了肯定会抢庄静的风头。 心下微哂,庄颜道:“母亲与崔夫人还不曾正式见过面。”定亲的事都八字没一撇,更遑论嫁娶。 “因是你的事,我特特上心了一些,我听你你大伯说崔大人的儿子很老实,又孝顺父母,你若嫁过去了肯定体贴你。”霍三娘真是少有地夸人。 听了一句庄颜都已经有些厌烦了,霍三娘又继续说:“你也大了,也可以跟你说一些妇人家的道理了,这女人一辈子什么都不重要,得夫妻和睦才要紧……” 庄颜的眉头轻轻蹙着,霍三娘仍旧喋喋不休,只得出言打断长辈:“大伯母,这些道理母亲自会告诉我的。” 霍三娘扯了扯嘴角,假笑道:“要我说,崔家实实在在是个好人家,你也满十四了,若能早些把亲事定下,大伯母好早些替你准备准备。” 庄颜盯着霍三娘的眼睛问:“大伯母也喜欢崔家?” 霍三娘被问得一愣,道:“自然是……喜欢的。” 庄颜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告诉母亲,毕竟我还小,二姐姐可不小了。” 没好气地拂了拂袖子,霍三娘笑也懒得笑了,皱眉道:“你姐姐什么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嫁那种性子的人,不合适。”她只是看不上崔家的家世罢了。 庄颜也不戳破,只是笑了笑,一阵沉默后,起身行个礼便走了。 霍三娘在她背后指了两下,说庄颜油盐不进。 董妈妈却明白,四小姐多有主意的一个人,怎么会听信大夫人的三言两语。 从福喜堂出来,顺着游廊从穿堂出去,到了后面一排院子的夹道,转角正好撞见被人扶着的黄氏,庄颜快走了两步上前问:“娘,怎么出来了?” 一旁的邱妈妈道:“夫人说屋子里闷不过,想出来转转。” 看着黄氏额头上出着细密的薄汗,庄颜往左后方看了一眼道:“那便去花园里吧,流潺亭里很凉快,也舒服。” 想起流潺亭四周的美景,黄氏带笑道:“好。” 到了后花园里,下人还是在椅子上垫了个薄薄的菖蒲纹软垫,把食盒搁在石桌上,摆了两碗汤和三碟儿嫩绿、金黄、橘红色的各式点心。黄氏这才想起来女儿仿佛是从大房那边过来的,便问:“我方才见你从福喜堂过来的?” “从常喜堂出来就被董妈妈请去了。” “你大伯母找你什么事?”黄氏现在支出增加,她怕给女儿带来麻烦。 去侯府观花的事庄颜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如今母亲提起来了,便索性说了从黄不羁那里得了请帖的事。 黄氏听了之后眼神滞了一会儿,方道:“也好,你去吧,反正和崔家的事也只是刚有眉目,也不算违背了礼数。” 虽说男女两家相看的时候,不满意还可再换一家,但同时相看两家却是不道德的。崔家来相看的事还没提上日程,崔实也只是和崔夫人提过罢了,这算不得越矩。 黄氏的回答令庄颜有些诧异,她没想纠结了两天都没好意思开口的事,母亲这么容易便答应了。 黄氏有些迟疑道:“只是我身体不便,怕是不好带你去。”那日去的肯定都是贵人,若是起了意外,还不知道该怎么算。 “我把帖子让给大伯母,她自然答应带我去。”霍三娘的为难,庄颜只字不提。怀孕的人多思伤身。 其实多思就是伤神又伤身,怀不怀孕都有损,她宁可伤了自己,也不愿伤了家人。世人只说父母爱伟大,其实悠悠寸草心也是令人动容的。 黄氏笑起来眉眼尽是温柔,和庄颜小时候被她抱在怀里吃.奶的时候一样,“我那里还有两套崭新的头面,你去挑一套带着。” 知道那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这些年都舍不得带,庄颜哪里肯要,握着黄氏的手道:“我用那帖子跟大伯母换了五百两银子来,够我置办些东西了。” “那样多的贵人,五百两的首饰算什么。”黄氏话还没说完,庄颜道:“娘——你那样式都旧了,我不要。”不得已,她才说出这样的话打消黄氏的念想。 镶了宝石的头面,就算旧了也华贵。 黄氏也觉得样式旧了些,只得依她,道:“过些时我拿出去改改,以后还是你的。” 此事暂且不提,黄氏想了想花会的事,还有些担心,嘱咐道:“忠勇侯家是一等一的世勋贵族,这次你只当去开个眼界罢了,京中那么多贵女,没入忠勇侯夫人的眼也是正常的。” 这个道理庄颜是明白的,更何况她的目标并不是忠勇侯家的嫡长孙,忠勇侯夫人看不看得上她,又有什么关系。 “女儿省得,不过——若是得了忠勇侯夫人眼呢?”庄颜试探地问道。 黄氏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皱了皱眉头,道:“那……”这个问题可真不好回答。 庄颜轻笑出声,道:“娘难道不高兴吗?” 点着头,又摇了摇头,黄氏道:“高兴也不高兴。”随后解释道:“你若高嫁了,为人母的自然开心,但咱们家一个正三品、一个正五品、一个从五品官员家族的日子都过得磕磕绊绊的,更何况王公侯爵世家大族,我怕你以后过的不好。” 想为人上人,哪有不付出代价的。饶是明白其中苦楚,听了母亲这番体谅的话,庄颜还是感动地差点落泪。 黄氏叹了口气道:“嫁什么样的人都看命,你若命好不用再仰人鼻息也是好的。记得娘刚进嫁庄家来,你的祖母给我立规矩的时候也受过一些气,还有你父亲的生母刘姨奶后来也没少给我脸色看,将来只盼你少吃苦就是了。”她还是赞成庄颜在婚事没定下来之前多挑拣几家的好,她的女儿貌美如斯又乖巧懂事,该配好人家。 庄颜的脑袋敲木鱼一样地点着,脑子里把和庞致有关的事都过了一遍,若按母亲说的来看,平南侯家才是个归处,没有婆婆折磨,也没有妯娌要周旋。 坐到晌午时分,母女两个才回去。 庄颜在家中耐心地等着,请帖上的日期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