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下毒,是解毒。 脑中隐现答案,卉紫捧着衣服急忙起身向外奔去。 可是解毒的话,毒在哪里?良平义又何苦大张旗鼓地设宴、威逼利诱琪儿,直接将解药送至江蓠殿不就好了?可见,就算是解毒,意图也并不单纯。 卉紫一刻不停地奔走着,不理会沿路的跪拜问候、不理会候在院中的琪儿,径直奔回卧室。 “姑娘到底做什么去了?”琪儿拦住尾随而回的浮香,昨日她噩梦连连,今早醒来头脑依旧混沌不清。 浮香将琪儿拉倒一旁,低声道:“夫人去验香芷宫赴宴那日,衣襟上洒下的污迹。” 醒酒汤?因醉酒而洒到衣襟上的醒酒汤?琪儿脑中惊呼,心忧不已。从头至尾,琪儿只是奉主人命令配合良平义行事,规劝赴宴,宴毕沿路配合行事。当时琪儿并不知此事会牵扯出春-药,更不知春-药是下在何处。此时见卉紫怀疑到醒酒汤,琪儿不免心慌,生怕卉紫寻了证据,再去找良美人麻烦。这二人,无论如何,绝对不能闹的更僵啊! 卉紫端坐在榻上,手捧脏衣,闭上眼细细回忆那日全过程。 不是下毒,是解毒。卉紫仔细回忆着适才在太常院时,脑中那一闪而过的灵感。 酒菜、餐具已验毕,醒酒汤也没问题。可卉紫断定自己确实中过迷药。因为醉酒麻痹神经造成的眩晕,和因药物麻痹神经造成的失神,感觉是截然不同的。何况,后来她的身子还有种不可名状的空虚淫靡之感。——可迷药下在何处,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卉紫拍了拍额头,清醒清醒头脑,再次细想起来:那夜舞毕后行诗赋酒令,后来卉紫醉了,窦文玲好心递上香囊,碧儿递给琪儿醒酒汤助卉紫饮下…… 卉紫不觉摸出了一旁梳妆台里的香囊。这香囊,当时确有醒神清凉的功效。卉紫想着,将香囊放在鼻侧用力一吸,香气直沁心脾,脑神经也激灵一下。她忍不住多吸了几下,而后将其放入首饰盒收好。 这是好东西,改日定向窦文玲寻了方子来。 卉紫的思绪,就在这方子二字之后,戛然停止。像是突然断电的玩偶,她木然合上双眼,身子一歪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卉紫醒来时,已是傍晚。琪儿正端着一碗浓黑浓黑的汤药在床边搅动,见卉紫醒来,连忙放下碗。 “姑娘醒了?”她惊喜道。 卉紫揉着尚还混沌沉闷的后脑挣扎着坐起,抬手指了指梳妆台。她此时脑中一片混乱纠缠不清,只隐隐记得梳妆台上首饰盒里的香囊,那个香囊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 窦文玲!——卉紫想起来了。 “姑娘你可算是醒了,我这就差人报告陛下去!”琪儿说着,就要向外跑。 “等等。”卉紫在梳妆台前撑着身子,唤住琪儿,“陛下什么时候知道我晕了?”她晕时是刚从太常院回来后的中午,醒来时近傍晚,这么会儿工夫用得着告诉刘彻吗? “陛下今晨来探望姑娘,说醒了务必去报!”琪儿说着,“陛下很是紧张着姑娘。” “今晨?我不是中午晕的吗?”卉紫惊道,,“我——我晕了多久?” “姑娘昏迷了一夜。”琪儿似乎还因之前与卉紫的矛盾而有些怯,小声道,“太医来看,只说是中了九香散,可姑娘未吃未喝,也不曾发生不测,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源头。只好先灌牛黄,又疏通脾肺肠胃。那九香散同是禁用的催情药,却比其更胜一筹。” “昏迷一夜?!更胜一筹?”卉紫的心咯噔一下。那香囊她昏迷前吸了两口,便昏了一夜毫无知觉。宴饮那时,她也是吸了两口,若是没有解毒汤,会昏成什么样?昏迷当中又会发生什么? “对,致人昏迷,毫无知觉。便是中途被人杀死,也是浑然不觉的。”琪儿照着太医的话解释。 “我昏迷时可有其他症状?”卉紫抓住琪儿手臂。 “姑娘高烧不断,只嚷着热,衣服都给自己撕破了……力气太大,甚至抓疼了我。最后,是丢到凉水里才好的。”琪儿说着,亮出来留着几道红色痕迹的手腕。 卉紫连忙扯过琪儿查看伤口,内疚地看了她一眼。琪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让卉紫担忧了,赶紧摇了摇头,却红了眼眶。 卉紫叹了口气,瘫在原地。发烧、撕衣服、泡在水中,这些她竟然一丁点知觉都没有。她隐约猜到,窦文玲下药的意图。心里不免庆幸,还好那夜能够安全回到江蓠殿。 “我要去香芷宫,琪儿你不必跟着我,叫浮香跟我去就可以。”卉紫忽然抬腿下地。 琪儿的心敏感地哆嗦一下,落寞地低下了头。是因为宴饮的事儿,卉紫从此不再信任她、需要她了吗? “姑娘若是要去,还是稍等等,陛下将殿上的人全部提去问话了,只留下琪儿照顾姑娘。”琪儿缓缓道。 “问话?”卉紫皱眉,“问什么话,去哪问?毒又不是她们下的!” “暴室……”琪儿嗫嚅。 “暴室?!”卉紫几乎暴跳而起。暴室本为掖庭染晒坊,后因常关押宫中犯罪妇女,逐渐演变成了酷刑囚罚之地。那是个敏感之地,非罪大恶极绝不会在那里审问关押。他对她殿上的人做了什么?严刑拷打逼问?“赶快赶快!先去暴室要人啊!”卉紫拍着坐榻道,将令牌扔给琪儿。 “哦!”琪儿愣愣地起身,向外跑去。 “等等!”卉紫唤住琪儿。 琪儿驻足回望。 “为什么只你一人未被问话?” 琪儿咬了咬唇,低声答道:“陛下断定琪儿与此事无关,况且姑娘需要人照顾……” 卉紫心中担忧与不满并存,鼻息微微一哼,随口道:“若问,也该是提了你去问。” 琪儿面色一寒,继而转头不再看卉紫,委屈道:“陛下也知非殿上人所为,只是差人叫去问问当时情形。姑娘若这么想,我去换回浮香姐就是了!”说罢她转身出殿,避开卉紫的那一瞬,泪水不争气地流出来。 卉紫抬眸望去,心微微一紧。她知道,琪儿受良平义威胁也是因为自己。现在又知良平义请自己赴宴是为了用解酒汤解救自己,更是恨不起来琪儿了。可是,她偏要赌气一般地责怪她。 罢了,等琪儿回来,向她道个歉。 卉紫想着,捏住鼻子翻开首饰盒,指尖小心地拈出那个粉红色的香囊。粉亮的锦缎上绣满妖娆的桃花花瓣,美丽无双,谁想这香囊内里却毒如蛇蝎。未再多想,她忍住身子的无力与眩晕,以帕子包了香囊向殿外奔去。 她还有一事不明——既然明知窦文玲会下药迷惑卉紫,良美人为何只以解毒汤救她一半?又为何不事先阻止窦文玲? 远远地看见卉紫,香芷宫前站岗的侍卫头就大起来。就是这新封的夫人,刚来把良美人打了个半死。这次又来作甚?侍卫想都不想,直接伸手拦住,并暗暗决定任凭卉紫拿出天大的架子来也绝不放行。 “你放我进去我有要事,耽误了你可是要掉脑袋的!”卉紫焦急地拉扯着侍卫的刀柄,无奈侍卫学了乖,态度强硬毫不退让。“我是认真的!”卉紫气的原地跺脚,“你可真是要掉脑袋的!”说着,她晃了晃手中的手帕布包,恨不得捂到侍卫脸上熏晕他。 “夫人,恕属下难从!若良美人再出意外,属下一样会获罪!”侍卫依然坚决。 “你!”卉紫急的说不出话来,索性退后两步,对着院门大叫起来,“良平义!碧儿!我知道香囊的事儿了!香囊!香囊!”卉紫大声叫嚷着,还未恢复的身子头痛不已。她知道,若院内听得“香囊”二字,定会出来见她。 果不其然,碧儿敞开院门,斜睨了卉紫一眼又反身走近院内。侍卫也明白,这是殿内要见客,令侍卫放行,只好抽回佩刀。 “我看你们像是保护的,不像是软禁的!”卉紫嘟哝了一句,快步跨进院内,不想却被碧儿拉住了脚步,一个踉跄刹在原地。 “就在此说明!”碧儿根本不看卉紫,冷声道。 “我只想知道两件事。”卉紫也开门见山,“其一,明知文良人会给我下药,良美人为何不事先阻止,反而设下这个宴席还那般迫切地要求琪儿劝我赴宴,这不是给文良人机会?” 碧儿轻哼一声,冷笑道:“夫人真是好头脑,我还道您猜对多少。那您觉得,若我家小姐想插手,是作为宴客的成功几率大,还是作为东家的成功几率大?!” “宴客……东家?……”卉紫低头思量,忽地恍然大悟,“你是说,这宴,本是文良人要设?”本是文良人欲设宴,借人多杂乱下迷药;良美人欲插手制止,故而赶在文良人之前急急地散了贴子,请众人赴晚宴刻意给文良人制造机会? “那第二件事——”卉紫继续追问,“文良人的目的是什么?该不会,陛下是她叫来江蓠殿的?”那药摆明是迷人心智的烈性迷药,文良人给卉紫用这东西,该不会也是想将卉紫送到刘彻床上吧? “叫陛下?!”碧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夫人,您还清醒吧?叫陛下来会你,那算哪门子坏事?我家小姐何苦插手救你??直接顺水推舟促成你与陛下好事不就好了?” “不是陛下?”卉紫一脸惊讶——不是叫来刘彻,那这药,是为谁准备??忽地,卉紫瞪大双眼:“她、她想——”卉紫虽未说出口,但心下已形成清楚的感知,“她、她……怎么敢?” “她不敢?”碧儿嗤笑,“夫人是不是见她封号文良人,就忘了她姓窦不姓文?她骨子里,可是敢想敢做。不然元朔三年,她怎会背叛了王太后,站出来替韩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