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紫察觉得到,刘彻在生她的气。原本就不再如从前时常见面的二人,这次更是再难相处在一起。甚至有时在其他宫门相遇,刘彻都会找到理由突然改变路线走开。 卉紫时常对着自己的宫人自嘲:我结婚才刚足一年,难道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都说皇帝三心二意,本就凉薄,山盟海誓更不能算数。可是说到底,刘彻始终用心地呵护着李王二位夫人,可见他也是会爱上一个人的。那她刘卉紫,到底能不能也成为那个他爱的人? 闷热夏夜,正当卉紫在步云登月亭赏月纳凉时,突然左安奔了上来,说是韩大夫急访。就算一向与韩焉要好,他也不会随便到夜间拜访。卉紫连忙起身下山,心知定是出了大事。 果然,殿内的韩焉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从未抱过孩子的他,此时胳膊十分僵硬,脸上也不敢做过多表情生怕一个细微动作都吵醒了孩子。 卉紫凑上前一看,是霍光。 好好的,怎么连夜把霍光带进宫?好在现在这个时候宫门还将闭未闭,不然就算是韩焉也无法这般自如地带着个孩子入宫。 “这是怎么了?”卉紫连忙从韩焉手中接过孩子,韩焉这才如释重负般出了口气。卉紫仔细抱着霍光,手不自觉地探上孩子额头,惊讶的发现烫的可怕。 “女子就是女子,我还未说,你便猜到是生了病。”韩焉喝了口水,掀开领子散着汗。然后细细解释起来。当时霍去病与韩焉同在上林苑,霍去病原本夜里不打算回霍宅,但庄京莲托人带了口信说霍光微染风寒,虽无大碍,可满口吵着要娘,见不着就不睡。霍去病一听,自然知道霍光所要的娘是谁。其实之前几天霍光已经几次吵着要进宫找卉紫都被霍去病拒绝了,今天依着病再次提出了要求。霍去病很疼这个弟弟,实在不忍再伤他的心,便又委托万能的韩大夫帮忙。 解释完,韩焉眯着眼仔细端详起卉紫来:“你跟他娘真的很像么?” 卉紫摇摇头,意思是“谁知道呢”。 炎热的夏夜,霍光还是冷得发抖蜷缩了下身子,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卉紫简单搭了搭脉,脸色一变。 “怎么了?”韩焉皱了皱眉。 “赶快熬药,只怕是沿路颠簸,马车上又受了风,热伤风加剧了。”说罢,卉紫将他轻放在床榻上盖了层薄被,转身抽出毛笔蘸墨写下了方子。浮香接过方子,连忙出门转去小厨房。而后卉紫又起身跑到穿堂中的小仓库,翻箱倒柜地捧出一坛米酒倒了一脸盆,寻了块干净帕子在酒里浸湿,而后替霍光擦起了额头。擦完脸颊手背,又一点点解开霍光的衣服擦拭胸膛。怕沾了酒水的身子被风直吹到,每擦完一处,卉紫都会紧接着盖上薄丝被。 半个多时辰后,韩焉倚在一旁已昏昏欲睡,卉紫仍在不停地擦拭着霍光的身子。浮香端了热热的汤药来,韩焉这才突然转醒,连忙接了药碗坐到榻子旁。 卉紫叫醒了霍光,头疼脑热的霍光昏睡中被吵醒原本很不开心,闻到药味有些抗拒。但睁眼一看眼前端着药碗的男子不是霍去病,一时有些懵。 “你还是赶快走吧。”卉紫对韩焉说着,要去接药碗。 韩焉手一躲,搅动汤勺,舀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又吹递到霍光唇边:“时候尚早。” “换做平时早都睡下了,这样还早呢?你不避嫌,我还不想沾一身腥呢!”卉紫抱着光溜溜的霍光,满口埋怨的语气。 “你是越来越在乎陛下的感受了。该不会爱他爱的更深了吧?”韩焉现在说起话来也毫不矜持。他觉得跟卉紫不必矜持。 卉紫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转过视线低下头。刚低下头,便迎上了霍光的目光。只见霍光仰头对着卉紫嘻嘻一笑,而后低头乖乖地含着一勺汤药,心满意足地咽下去。 韩焉边喂着药,边细细地看着霍光,双目和善看不出一丝恶意,但卉紫知道,韩焉的双眼暗里正如刀子一般努力剖析着霍光。 “四五岁的孩子,你也上心?”卉紫嗤笑。 “四五岁的孩子,你不也断定将来能辅政。”韩焉随意地答着,仍看着霍光。 卉紫倒吸了口冷气,脑子飞速旋转仔细回忆自己说出“辅政”一词时的场合。终于想起,是那日赶赴椒房殿经过花园与霍去病兄弟相遇时,自己对着大哭的霍光说过一句“哟,这么爱哭,将来如何辅政呀!”。卉紫想着,身子一颤,由于扶着霍光吃药躲不开,她只能提防地看着韩焉。 当时身边跟着琪儿,此外便只有霍去病兄弟二人。是谁?是谁将此话转给了韩焉? “这么久了你还是不了解我。我若高兴,你从早到晚小到一根头发丝的去处都能得知。可我有害过你分毫么。”韩焉笑说。 从早到晚?卉紫连忙护住了领口,气愤地看着韩焉。 “沐浴我不看。”韩焉头也没抬地说。 如此一番冷幽默让卉紫乐出声,她想想,便卸了防备,绷直的身子放松下来。 将睡时韩焉才离开,卉紫抱着霍光到了后殿卧室。 “今日可以和夫人一起睡吗?”霍光的身子还很弱,可语气还是高兴的。 卉紫笑着点头,替霍光铺好了床褥,躺上去搂着霍光盖好了薄被。霍光紧紧依偎在卉紫怀里,似乎是考虑了一下,而后抬起小手抓紧了卉紫的衣襟。 “可以叫你娘吗?”霍光撒娇地问。 “不可以哦,姐姐没有那么老!”卉紫假装生气。这个就算是霍光哭出花来,卉紫也不会答应的。她可不想成为霍去病姨娘辈分的人。 霍光见卉紫不答应,气的噘起了嘴。哼哼地喘了半天气见卉紫不理自己,还是妥协了,巴巴地贴紧了卉紫。卉紫一乐,伸手轻轻拍起了霍光的背。 隐约记得小时候不爱睡,妈妈总是这样轻拍着自己的背,唱一些不知名但轻柔婉转的小调哄着卉紫入睡。卉紫想着,笑容溢满嘴角,不知不觉也轻哼起了歌曲。不久,霍光便沉沉入了梦乡。卉紫也昏昏沉沉的,脑海中浮现着各种影像,可是口中的歌曲还在含糊地继续。 “陛下!”琪儿自后头追了进来,朝着藏在幔帐后的刘彻跪拜。她没想到,已是午夜,刘彻居然来了。她还在睡着,刘彻噔噔的脚步声将她吵醒。 “嘘!”刘彻示意琪儿噤声,摆了摆手令其退下,而后悄然坐到了床榻边的脚凳上。 过去脚凳这个位置,他是从来没有坐过的。此刻为了不打扰床上的两个人,他只能坐在此处。卉紫的嘴里还轻轻念着不知名的歌谣,刘彻觉得好听,不禁弯身贴上了卉紫的耳后,仔细听那歌谣的内容。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 夏夜里,夏夜里,风轻吹 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 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夜晚 为夜路的旅人照亮方向 短暂的生命努力的发光 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 萤火虫,萤火虫,慢慢飞 我的心,我的心,还在追 城市的灯光明灭闪耀 还有谁会记得你燃烧光亮 燃烧小小的身影在夜晚 为夜路的旅人照亮方向 短暂的生命努力的发光 让黑暗的世界充满希望 刘彻俯身轻轻依偎在卉紫身后,伸手抚了抚霍光的脸,又缕了缕卉紫额角垂落的发丝,而后紧紧地抱了二人几秒。 霍光怎么可能与卉紫有任何关系呢。而这些,又与霍去病有什么关系呢。当时在御花园,就算缠着卉紫叫娘的孩子不是霍光,是张光赵光,卉紫也一样会善意安慰疼惜,并非因为旁边的人是霍去病。自己看到那霍去病兄弟二人与卉紫在一起其乐融融的一幕便嫉妒的发慌,也难怪其他不了解事实的人看到那一幕会误会,传出些闲言闲语也在所难免。 听着卉紫口中轻轻的吟唱,刘彻有些沉醉。此刻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能因那些莫须有的蜚短流长就与卉紫赌气,让她莫名其妙又受了冷落呢。 刘彻想着,起身向外走,掀开珠帘对着外面守夜的五儿和琪儿道了声更衣。他决定留下,就算已沉睡的卉紫此时不知道,但至少她醒来时若发觉依偎在自己怀里,也能感受到自己其实是念着她的。 刘彻躺下时紧裹着卉紫的手臂惊扰了还在唱着歌谣的卉紫。她觉得不适,想翻个身,却发现挣扎不开。无意间睁眼却发觉自己和霍光身上多了条手臂,顿时睡意全无。 刘彻适时地捂住了卉紫的嘴巴,手掌将卉紫的扭过的头搬回去:“别吵醒霍光。” 卉紫仍旧诧异不已,虽然听话地转头躺好,但心里仍有许多疑问。 “刚才的歌谣真好听,能再给朕也唱唱么。”身后刘彻的话在卉紫耳后响起。卉紫没法拒绝,张了张嘴,但怎么也唱不出来。刚才是哄孩子,现在身后躺着个大人,再者又是刘彻。 “唱一个呀。”他轻声道。 “萤火虫萤火虫……”卉紫唱了两句,还是觉得不知道怎么继续,只好承认自己唱不出来。 “唱不出来,就得用别的方式补偿我了。”刘彻的声音变得深沉,原本搂着卉紫与霍光的手离开霍光,顺着卉紫胸前爬上来。卉紫连忙抓住刘彻将其甩开。 “霍光还在呢,别闹了。”卉紫低声道。 刘彻看了看霍光,果真住了手,犹豫了几秒钟,翻身下了床。 卉紫回身看了刘彻一眼,见他向着珠帘走,心头疑惑不已,但因霍光还在自己怀中,她也未去追问原因。 不多会儿刘彻带着琪儿返回。琪儿得了刘彻眼色应允,上前轻轻将手臂插入霍光身下,而后小心翼翼地将霍光抱起。没想到抱起霍光粘连着卉紫——卉紫手还是习惯性地搂在霍光身上,睁大眼睛望着刘彻与琪儿二人。 “照顾朕的儿子也没见你这般用心。”刘彻说着,上前扯开卉紫的手,顺势将卉紫搂入怀里躺倒。卉紫看着霍光被琪儿抱走,正要说话却被刘彻用手捂住了嘴。 “你都是想来才来,你有没有想过我想不想?”卉紫拿开刘彻的手质问。 “夫人说的是——想什么?”刘彻在卉紫耳边问。 卉紫红了脸,有些心猿意马。 “只有我想不想,轮不到你想。我是时刻都想的!”刘彻捉着卉紫的手亲了一口,“但条件是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我又没求你,谈什么条件!”卉紫别过脸不理。 刘彻嘿嘿一笑,低头吻住卉紫,手指尖轻轻地从额头插入她的发顶,那轻柔的抚摸让卉紫陷入迷茫。 然而幸福并没有彻底回来。 刘彻起床时还是好好的,一切是在他穿衣时变的。他扯过衣撑上的衣服,由于用力过猛带掉了底下卉紫的衣服。随着衣服落地,一声不和谐的闷响出现。刘彻一愣,还以为掉了什么重要物件,连忙去拾。没想到拨开衣物,埋藏在里的竟然是那久未佩戴的白玉琢。仔细看去,玉镯内干涸的血丝似乎是有起死回生之意。刘彻一慌,脚底不太稳地踉跄了几步。 是不是看错了?刘彻映着清晨的日光,看着玉琢里的血丝。那些血丝虽然细小,却仿佛有着破茧而出的蝴蝶般的力量,正努力成长。 是谁唤醒了玉琢里的血气?霍去病还是霍光? 这几日的闲言闲语又闯入刘彻脑海。 瑞云夫人虽得尽万千宠爱,却一直波澜不惊,那是因为她入宫前早就有了心上人,入宫是被强迫的。 那个心上人是谁?还能是谁,不就是时常与她在平阳侯家相会的霍侍郎么!如今霍侍郎为嫖姚校尉,她却入宫嫁给陛下了。 听闻当时霍侍郎连定情信物都送了。 前些日在花园二人相见,似乎还有满腹衷肠无从诉说呢,那个叫霍光的小孩,谁知到是兄弟还是野种。 你都没看三人在花园依偎在一起,俨然就是一家三口呢! …… 刘彻的脑子乱乱的。几天前他是偶然听了其中的一句,后来差杨得意打探,才听到了其他几句。这才知道,后宫早就传开一部分了。他手持玉镯转头,见卉紫已坐起,似乎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半天了。刘彻没说什么,只将玉镯埋回衣物放在床榻上,而后任侍婢帮自己整理衣物。直至离开,也没说过一句话。 卉紫叹了口气,无力地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