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雨诗怀孕和小黄被临幸的消息几天之内传遍未央长乐,刘彻也是隔三差五地去凤凰殿看望。不久,小黄封为顺常的消息传出。不过顺常只为普通品级,尚不能有独立宫位,加之邢雨诗言明不舍小黄,于是小黄便继续住在凤凰殿偏殿。 “你不生气吗?”卉紫气哼哼地问着对面的李妍。李妍已怀孕三月有余,本就瘦弱的她渐渐显了怀,目前妊娠反应还是很严重,每日乏力嗜睡如命。 “你看我这样子,自然是没心思去管的。”李妍语气懒懒的,又显得有些许无奈,“何况嫁给陛下那日,我便对这样的日子做好了准备。今日会有个侍婢小黄,明日兴许是官宦家的女儿,这样的女子是无穷无尽的,我若每次都气愤不已,还不早死了。”她说着,一笑。 “可是——”卉紫说着说着,却觉得说不下去了。她持着刀柄细细地为李妍削着苹果,心里叹着:小黄才十三岁呀,这不是幼女么! 削完苹果,卉紫又细心地削成小块,把事先备好的木签子扎上推倒李妍面前。 “这倒是个偷懒的好办法!”李妍瞧着这签字上扎的水果块,正好一口一个,方便的很,因此也吃得开心。但见卉紫沉默不语,便张口宽慰道:“你不是第一天认识陛下,又怎么会不了解他?若连这点小事都容忍不了,只怕当真难以在这宫中活得高兴了。” 卉紫点了点头,没做声。 可是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她还是坐不住了。她匆匆地起身告辞出了椒风殿,心里念叨着一定要看看这黄子玉是个什么模样。 日子原本尚算安稳,尽管不时有讨厌的人在眼前晃。但卉紫没想到,她这一番好奇之心却使得自己再难平静度日。 卉紫与琪儿来得时候,凤凰殿的站殿通报的很大声。卉紫正不解之时,一个略肥身影与踏门而入的她交错走过,撞得卉紫踉跄倒退,卉紫回头,看衣着是少府院行诊的太医,但为何他见了卉紫没有跪拜? 卉紫来不及想这些,便被迎出门的萍儿请进了殿内。邢雨诗正斜躺在坐榻上,见卉紫进门连忙撑起身子。 卉紫忙道:“不必起身了,身子有孕便好好养着。”说着心里道,你要是起来晃着身子了再赖我可麻烦了——咦,怎么眼睛红红的,哭的吗? 似乎察觉到卉紫在观察自己的眼睛,邢雨诗淡然道:“这几日眼睛发炎,正问太医如何用药才能不影响腹中胎儿。” “啊?”卉紫有些意外。 “不然你以为呢?!”邢雨诗没好气地哼笑,话锋一转,“今日是什么风,吹来你这位贵客。” “你不是一向崇尚后宫姐妹和睦相处么,这凤凰殿双喜临门,我可不得来道贺。”卉紫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呛着。 邢雨诗得意地一笑,同时又轻蔑地斜睨着卉紫:“进宫这么久,母鸡也该生蛋了,你却毫无响动。你会这么好心来道贺?” “按你这说法,这宫里母鸡不少啊!”卉紫感叹着。 “你说谁是母鸡?”邢雨诗十分不悦。 “那你说谁是母鸡?”卉紫毫不相让。 二人对视,沉默了一小会儿。 “刚才的太医为何走得慌里慌张?出门跟逃跑似的,都不向我行礼。”卉紫突然问道。 邢雨诗没料到卉紫会问起太医的事,更没想到那一点小事吓得太医方寸大乱面对夫人连礼都不行就急于逃跑,心里暗暗骂了一声,面上却故作不解:“许是疏于教导。你不是一向不拘礼节么?怎就这么计较起来了。” 卉紫隐约觉得邢雨诗的神色不太对。她瞥见案几上的砚台下露出一角白布,上面有几个字书写的似是药材。用砚台盖着,是要隐藏什么吗?卉紫坐定,假装不经意地从砚台下抽出白布。瞥见邢雨诗似是想阻止又未敢出手的模样,更肯定心中所想。 邢雨诗只知卉紫略通养生,虽未来得及阻止,倒也不曾担心。但见卉紫皱着眉看了看,摇摇头,似是没看懂什么,便也放下了心。 “那便是医眼睛的方子。”邢雨诗说着,对萍儿使了个颜色。萍儿连忙上前将方子收走。 “中医真是高深,一样的药不同组合便能对不同病症,我想我所学的,只是皮毛吧。”卉紫啧啧叹着。 邢雨诗闻言,自我安慰地认为卉紫并没看懂,且仅一眼也记不住什么,倒也不担心卉紫回去会细究。暗里,她松了口气。 “对了,我是来看看黄顺常的。”卉紫道。 “好奇的人不少,但像你这般直率地上门的人,还就只你一个。”邢雨诗冷笑着,心里不快起来。这个小黄,才被宠幸,就引得后宫侧目。“黄顺常在后院浣衣,你自己去看吧。” 洗衣服?卉紫有点意外。按说不管高低,只要封了品级,便可配个随身侍婢贴心地服侍。但看这情况,这小黄非但没能因此得福,日子反而更加困难了。 卉紫行至凤凰殿后院,见小黄果然孤身一人在毒辣辣的日头下洗着衣服,卉紫原本的好奇之心顿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自觉的心疼。十三岁的小黄身子娇小,却守着一个大得能装下自己的木盆洗着满满一盆衣服。晒得晕晕的小黄似乎已经麻木了,只知双手机械运动浣洗衣物。卉紫一时心急,三两步走到小黄身边将其拉起,却见小黄身子软软的已然是站不稳了。 “难道是中暑了?”卉紫连忙反手给小黄把脉。 “夫人……莫管我,我……打碎了、打碎了进贡的瓷器,在此受罚……”小黄满头细汗,唇色惨白,有气无力地说。 “先不说这顺常之位是否当做此粗活,就算是要罚,也不该在这正午时分的毒日头下罚呀!这邢夫人真是够狠心的!”琪儿气愤不已。做侍婢十多年,先后跟了平阳公主和卉紫,两位主人都不曾对奴婢做此体罚。 说话时小黄突然跪下了,声音依旧有气无力却极其坚决:“夫人不要管奴婢了,夫人不管,奴婢会过得好些……” “这是什么话?既已册封,怎好还左一个奴婢右一个奴婢自称?”卉紫诧异于小黄的态度。 “我本就是个贱婢,哪有资格坐居这高位……”小黄这话说的心灰意冷,说罢,便转身爬向洗衣盆,再次坐定敲打起了衣服。 邢雨诗自后窗看到院内的景象,一方面满意小黄的表现,一方面又恼卉紫的多管闲事。 “我怎么才能帮到你?”卉紫道。 小黄并不作答。 卉紫见小黄缄默,便知定是受了邢雨诗的威胁,便也不再多言。正欲转身离开时,不经意瞥见小黄卷起的袖子下,胳膊上一片淤青。 “姑娘!”琪儿警觉地提醒。 卉紫顺着琪儿眼神所指的方向瞥了一眼,见邢雨诗刚刚合上窗子。卉紫微微叹了口气,以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着小黄道:“你若一味地退让,只会让她更变本加厉。我知道陛下虽喜欢你,你也不便以卵击石硬碰硬地去告状,但至少可以求陛下赐你更高宫位,许你离开凤凰殿。出了凤凰殿,还怕无法寻得保护自己的方法和人脉么?”卉紫说吧,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小黄顿了一下,又继续敲打洗衣。 卉紫无心再与邢雨诗纠缠理论,急急地奔回江蓠殿。她没想到回去时,刘彻正在殿内喝着茶等着她。进门见此情景,她连忙跪拜。 “回来了?看够了?”刘彻淡淡地问着。 “嗯。”卉紫并不多言。 “怎么?”刘彻一把拉过卉紫使其坐在怀中,“不高兴了?” 见刘彻先挑起话题,卉紫便也不再缄默,她挥手轰散了殿里所有的下人,而后直言道:“陛下,她才只有十三岁,十三岁的孩子,你搂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朕认识你时,你不过才十五不到。”刘彻笑了。 “我?我不一样!”卉紫说着,心想我那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 “你哪不一样?”刘彻说着在卉紫后腰上摸了一把,“是这不一样么?” 卉紫脸一红,恼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好好,说。”刘彻正了正身子。 “陛下可想过,册立了那孤单无依靠的小黄后,她在凤凰殿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卉紫质问着。 “有德儿庇护着,不是很好么。”刘彻不解。 “可是我去的时候,她正在毒日头下洗衣服。说是因为打碎了进贡的瓷瓶,因此就要受此残酷惩罚吗?”卉紫愤愤不平。 刘彻一笑,为邢雨诗开脱道:“德儿一向是个遵从宫规赏罚分明的人,她罚小黄,定是小黄犯了错。平日里她还是很疼小黄的。” “那小黄身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卉紫不甘心地追问。 刘彻赧然一笑,继而面带愧色:“是朕过于粗暴了。朕第二次见她便发现了,传太医替她诊断过,说是气不摄血故而血溢脉外,已经在用药诊治。” 刘彻说的应该是因血小板不足而引起的身体淤青,这种淤青哪怕是微微磕碰都会产生。但——卉紫仍将信将疑。她上下打量着刘彻,真不知是有多粗暴,才能造成那样触目惊心的伤。 “不相信?”刘彻笑了,出其不意地将卉紫反身压在身下,“就是这么粗暴。” 卉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你还会一生一世待我好吗?”她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认真的语气与此时的暧昧气氛完全不衬。 这不合时宜的一问,让刘彻有些猝不及防。原本他想答“当然”,可一瞬间那些日的流言蜚语再次闯入脑海,因此他略带迟疑地看了卉紫半天。 “当然。”良久他轻声答道,捉住卉紫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眼里再次燃起笑意。 但卉紫的心里并未出现任何喜悦与感动,相反却是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