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入了宫,先是害王夫人,又害李夫人,最后对我下手!更甚的是,你入宫前以为陛下是卫将军,便刻意接近,更与霍嫖姚、韩大夫关系不清!你除了要损陛下的皇室子嗣,还要挑拨大汉的君臣关系!”邢雨诗厉声道,“大汉征战匈奴,战事正值高峰,扰乱君臣之心,这便是你的目的!” “好啊!”卉紫冷冷一笑,“你连这说辞都想好了,还不是早就蓄意陷害于我?” “那你敢不敢滴血验亲呢?”邢雨诗阴险地笑着。 “赵之立!”卉紫看向赵之立,“告诉这一家三口,”说着转向那三个匈奴人,“你们怕是受了这女人的骗!也不知她许了什么好处,让你们甘心至此作伪证,但今日入得这未央宫,恐怕便再难活着出去!”她指着邢雨诗道。 赵之立低头说了两句,跪着的妇女闻言一脸惊慌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又转头看了看卉紫。 “赵之立!”邢雨诗也发话了,“你休得听卉良人之言,竟以死威胁自己的父母使其提供假证,果然有着匈奴人的恶狼血性!” “行了别吵了!”刘彻皱着眉,心下百感交结。他烦闷地抚着额头,抬头看了看卉紫,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三人。打从内心,他也不信卉紫会是刚才众人口中所述的匈奴细作。 卉紫也迎上刘彻的目光,满眼的期冀。刘彻,是她在这殿上唯一的救命稻草。 “公孙大人如何看。”刘彻满心沉重地叹了口气。 “陛下。”公孙弘缓缓地移到堂前,这个白眉长髯的老者一脸的公正廉明,“双方各执一面之词,若无相应的人证与物证,便不可听信一家之言妄作定夺。但——”公孙弘看了卉紫一眼,“卉良人虽仅仅是后宫的妇人,可若当真是匈奴多年培养的细作,牵涉的关系也相当重大。不若就按张廷尉所言,滴血验亲。想必卉良人若问心无愧,也是不会执意阻拦的。” 废话都让你说了!卉紫瞪了公孙弘一眼。公孙弘瞥见,心底十分不悦,面上却装作没看见。 李蔡则一直在一旁仔细审视着堂下三人的表情,一直沉默不言。 “李蔡。”刘彻唤了声。 “陛下,”李蔡上前弯身道,“事发突然,不可因一时的情绪意气用事。依臣看,应当先查清这三人的真正来历。” “李蔡,来历早已查探过,不然张汤如何敢押其入宫面圣?”张汤沉声反对着。三人确实是几年前从匈奴而来,时间上与卉紫流入平阳侯家的时间吻合;且仅有的能为其做上证的几个邻居,都说这三人时常用生硬的汉语念着寻找女儿。 “可——”李蔡还未说完,便被刘彻打断。 “验血。”刘彻做了决定。他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话音刚落,他看向卉紫,见卉紫看着自己,双目尽透着失望。 “陛下——”一直在一旁的沉默不言的卫子夫伸手搭在刘彻臂膀上,担忧地看着刘彻。平阳公主曾屡屡交代卫子夫要与其他人互帮互助方可使后位保持的更久远,可上次她寿宴时卉紫害邢雨诗流产,她明明感觉此事不简单,却还是弃卉紫而去。如今她想帮,却插不上手。转头绕过刘彻看了看邢雨诗的表情,又想起之前她送自己的花险些还李夫人流产,卫子夫不由得不寒而栗。 一碗薄水端来,太医以针尖迅速刺破了异族女子的指尖,意欲将血挤入碗内,卉紫忽地退了一步,抗拒地看着太医。 “应当在血完全溶于水之前,速速将血滴入碗内啊良人!”太医手持女子的手指规劝着卉紫。 “我不同意!”卉紫频频后退,至殿中的梁柱旁方停住脚步,“你们休想得到我一滴血!”说罢,她恨恨地看了邢雨诗一眼。 “朕问你最后一句。”刘彻看着卉紫,“你若说堂下之夫妻并非你父母,那你的父母,如今身在何处?为何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无法查询得到?” “我爸妈——”卉紫话未说完,便噎在了喉咙,百口莫辩。 “验血。”刘彻对着殿内的站殿侍婢使了个眼色,几个侍婢便走到卉紫身边伸手便要去抓卉紫。 “滚!”卉紫第一次对着侍婢们口出粗话。 侍婢们吓得一愣,怯怯地看向刘彻的方向。 “朕的旨意,取血!”刘彻用力捶了一下身下的坐榻。 侍婢们得了命令,再为难也不敢客气,上前一左一右一后包围了卉紫,强行地握着她的手拉向太医身旁。任凭卉紫再大的力气,也拗不过三个人的绑架。 挣扎间,指尖一阵细小的刺痛传来,卉紫皱了皱眉,闷哼一声。 忽然门外一声高呼求见。 众人皆看向紧闭的殿门。杨得意连忙奔走下殿,迅速开了殿门出去。 一出门,见是风尘仆仆的韩焉,杨得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拉住韩焉:“韩大夫,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回事?”韩焉沉声问问。他几日前就因公去了上林苑,本打算长住,却不想在今晨听到侍从速报。登时他便怒起,责怪下属未能提早发现,下属说事发突然,他也是第一时间来报,韩焉根据这突发性推断出此事可能悄然密谋已久。 “说不清楚了!”这个老内侍官一脸的忧愁,拉着韩焉便进殿来。 韩焉阴着脸,一路走过大殿,看都没看两旁的重臣,更没看刘彻,目光直直地逼向一旁的邢雨诗。行至堂前,他恭谨地叩拜了刘彻,站起后,视线仍不离邢雨诗。 邢雨诗原本毫无畏惧地与韩焉对视,但见韩焉眼中的杀意越来越浓,心下原本的笃定与无惧不禁也动摇起来。 在这整个殿内,乃至整个朝堂,韩焉是唯一一个敢那样无视着刘彻直直走到堂下的人。邢雨诗也想查清原因,可以她的力量,尚还无法与韩焉匹敌。 “韩焉!”卉紫看见韩焉,绷紧的坚强有了片刻的放松,眼中盈满了委屈的泪水。 这声呼唤声音虽不大,却也透着绝望。韩焉的心一紧,回望向卉紫。 就在二人恍惚之时,邢雨诗匆忙站起:“陛下说验血,你还不快验是想抗旨吗!” 太医正发呆,闻言更是一刻不敢怠慢,一手一根指头用力一挤,两滴血同时滴入碗中。 瞬间,这个世界的时间好似静止了。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个碗上,大殿上静得连一根针掉落都听得见。 “溶了!”太医惊呼一声。只见两滴血迅速结合在一起,而后共同四散入了水中,前后不过半秒,若非凝神注视,确是极难看清个中过程。 地上跪着的三人连忙扑到卉紫脚下,口中呜呜咽咽不知念着什么。 卉紫难以理解,毫不相干的几个人,怎就能为自己哭得肝肠寸断? 韩焉未来得及阻止此事,便见太医下了定论。一怒之下,他抬手便掀翻了载有水碗的托盘,吓得手举托盘的小内侍一个哆嗦跪倒在地。 “韩焉,你未免太过放肆了!”公孙弘一边扫量着刘彻的神色,一边怒斥着韩焉。 韩焉回过头迎上公孙弘的目光,冷冷一笑,目光如刀子般锐利,像是一下子就能把人看透。公孙弘倒也不怕韩焉,只是转开了视线,意欲请刘彻定夺。 上座的刘彻还未来得及理会韩焉当堂的行为不当,又听门外通报。得了允许后,一干内侍由一个领头的,举着一个粗纸包进了殿内。 “陛下,此乃江蓠殿寻得之物。”说着,内侍将纸包呈给杨得意,杨得意又呈给刘彻,而后层层打开,见内里是一堆中药材。 一旁的卉紫早已摸不清方向。怎么又会去搜江蓠殿?是谁让人搜的?搜到的药材又是干什么用的? “陛下,臣已询问过少府朱太医,”张汤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卉紫一眼,“半月前,良人确实曾于少府院中询问过此药的药方子,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当时是以笔沾水于案几之上写了这几味药材……” “这是活血化瘀之药,若是有孕之人服食,后果不堪设想。”张汤又道,“臣闻听邢夫人宫人曾言,卉良人一直说邢夫人是假怀孕。因此为了自圆其说,想在邢夫人饮食上动动手脚,也是可能发生的。” 卉紫有如当头棒喝。 原是她发现了邢雨诗假孕,便去少府院询问了这药方加以确认。可这事儿,竟会反过来害了自己吗? 张汤一笑,继续道:“闻朱太医讲,良人还曾专门问过一句,若是有孕之人服食此药,会有何后果……” 卉紫的腿一阵无力,若不是强制她滴血的侍婢们扶着,早就倒下。“这、这药……我不曾去太常院取过……” “确实不曾。但良人可否遣过一个小侍婢,跟随掖庭采买出宫购买?”张汤问。 “哪里有个小侍婢?!”卉紫惊道。 “死无对证,良人自是不会承认了……”张汤一笑,轻轻的一句,却让卉紫的辩白瞬间无力。 最怕的,便是这死无对证。随意找个人做了口供,而后杀人灭口。 众人看向刘彻。岂料刘彻没有料想中的暴跳如雷。他叹了口气,痛心地闭上眼睛。半天后,他扶住卫子夫站起身来,向着后殿走去。 卫子夫看了堂下的卉紫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扶着刘彻离开。 “陛下!陛下!”邢雨诗追了两步,见刘彻没有反应,不由得有些懊恼。今日桩桩件件,都是不利于卉紫的证据,为何刘彻反应的这般平淡? “都退下吧。”韩焉看着众人。 “这退与不退,岂是你说的算?”公孙弘冷眼看着韩焉。 “公孙丞相听不懂韩焉说的话吗?”韩焉迎着公孙弘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我说,都退下!” 公孙弘回身看了邢雨诗一眼,二人眼神交流一番,见事已达成,公孙弘倒也不愿再多与韩焉计较。他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地走开。 “韩大夫,依律卉良人应带下,一同审问。”张汤对韩焉道。 “张廷尉,稍后韩焉自会请示此事,你不如先仔细审了这三人。”韩焉说着,走了两步蹲到紧紧缠着卉紫双腿的异族女子面前。 “放手。”韩焉冷声道。 那一家三口停止了哭泣,愣愣地看着韩焉。 “不是听得懂汉话么?”韩焉道。 三人一下子松了手。 “当真听得懂汉话?”张汤皱了皱眉,“为何之前不报?”他有些生气。这么重要的情报,竟让刚来的韩焉猜到。 “带走吧。”韩焉站起,拢着袖子俯视着三个不知所措的匈奴人。 很快殿内就剩下韩焉,和一直呆呆的卉紫。 韩焉静静看着卉紫,伸手抚了抚她被刺破的指尖。 微微的触动,让卉紫从空白中转醒,她委屈地看着韩焉道:“韩焉,我怎么会是匈奴人?陛下怎么会信我是匈奴人?我怎么会去买那些药……” 卉紫的眼泪濡湿了她今晨精心描画的眼线,晕脏的眼角让她看起来更加憔悴。韩焉拉着卉紫的指尖,仔细摩挲着她那微小的伤口。 “我不是刘汉的福泽吗?”卉紫含着泪水的眼认真地看着韩焉,“怎么会成了匈奴的细作?会有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细作吗?” 韩焉沉默着。 “韩焉,你相信我吗?”卉紫问。 “我相信你。”韩焉声音很轻,却很肯定。 “可是我和她的血,相溶了呀!”卉紫追问。 “我相信你。”韩焉说着,拉着卉紫的指尖轻轻将其拥入怀中,并不惧怕刘彻正在不远的后殿。 卉紫略一犹豫,转而安然倒在了韩焉怀里。她实在是没有了力气。 “那你——救我出宫吧。”卉紫在韩焉耳边悄声说,“我不想接受审问,更不想再经历牢狱之灾。何况,我一开始便是不愿意进宫的。” 韩焉松开手,定定地看着卉紫:“你决定了?”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不自由的世界啊。”卉紫说,低迷的声音中,透着从来没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