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自东窗射入,打在卉紫的脸上,她悠悠转醒,额头闷闷的发热疼痛。昨日之事不甚清晰,却也知道自己做了件翻天覆地的事。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身边什么东西动了动。 卉紫僵住,缓缓转头,这才想起那翻天覆地之事为何。随即沉寂。 用情不专,辜负真心,喜新厌旧,暧昧不清。昨日一个混沌中的决定,便多了一分滥情…… “你醒了?”耳后是韩焉轻声问候。 醒了。卉紫在心里默念。 她仿佛比任何时刻都清醒,脑子都清晰。 小时候那个年代坚决杜绝早恋,爱情是绝对不敢乱提的敏感字眼。为了掩盖这个字眼,他们周身充斥着很多高贵的节操与情感。所以,当满电视都是爱情故事、满大街都是爱情歌曲的时候,小小的卉紫并不明白为何人们要这样沉溺于爱情。不是还有伟大无私的师生情吗?不是还有温馨幸福的亲情吗?怎么就知道说男欢女爱的爱情呢? 但是长大后、社会思想开放后、对人的自由有更高容忍度后,卉紫才渐渐明白,其实人,终其一生,最主要最重要第一位的,永远是爱情。这种感情,也不只是成年人的专利,类似的冲动,是一个人自出生时起就具有的本能。对母乳的渴盼,对家人的依恋,对长相清秀的小同桌的日日期待,对同班那个高高帅帅篮球种子的情窦初开。这些都是爱的本能。而当我们有了婚姻,那么一生该放在第一位的那个人,就会转变为另一半,不是孩子,不再是父母,而是能陪伴自己一生的另一半。这与孝道、与养育之道不矛盾。 爱情,终究是人一生都无法摆脱的羁绊。 而卉紫活到现在,爱情始终都在失败。无论是在现代生活中的那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里,还是在这个她潜意识认为自己在演绎一本野史书籍的仿佛梦境的人生里,都是失败。 尤其在此,不得不说,她之所以不曾慌张、认定自己会回到现代,都是因为家中那幅画像,那一本野史。她认定只要完成野史所述、形成这本书籍,她便可杀青完成任务。何况她是知晓历史的现代人,何况她初到便被莫名其妙定为刘氏福泽。所以,她有恃无恐地留在这里,洋洋得意地前行,自以为是地以上帝视角看着这些原本伟大的古代人。 但其实,她什么都不是。她以为她聪明地利用了霍去病、调戏了少年郎,可是昨日,霍去病终于说了令人痛心疾首的实话,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自以为她豁达地无视了贞洁便可以不绑缚自己的人生,游戏于刘彻身边也不曾绝望,却也不甚在意刘彻的心意真诚与否,可是刘彻却在面临怀疑时,也始终没有把口中那所谓的爱和信任放在第一位。她从没回头看过韩焉,但韩焉居然始终在她身后。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都做了什么,三年,怎么过的。 这么想着,她微闭的双眼,睫毛痛苦地颤抖。 而旁边的韩焉察觉一切,读着她脸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她脑海中的思绪舒卷。而她颤抖的睫毛,让他以为她痛苦于昨夜二人所为。 心忽忽悠悠地浮浮沉沉。 韩焉是察觉到自己昨夜至现在,有那么几刻欣喜过。 他伸手,轻抚卉紫额头,那一抹的动作,虽然只有一瞬,却是充满爱恋。深情得连他自己都被吓到。 而就这一瞬,让卉紫心里落定一个决定。 卉紫转过身,面对着韩焉,握住了他拂过自己额头的手,重重地握紧、又松开。 韩焉看着她,无声,眼中却是不解。 然而卉紫回以一笑,道:“太阳晒屁股了。” “嗯,我该去上林苑了。”韩焉笑答,说着起身。 外面朱翠等人应声进来,替韩焉整理好衣衫。 “你且休息。”韩焉边说着,边抬手由人整理衣衫。 “嗯。”卉紫应声,也不起身,只是看着韩焉。 韩焉理好衣服,回头看了卉紫一眼,微微一笑。不再如过去一般只是机械地挑起唇角,却是真真的一笑。“照顾好二夫人。”韩焉看着卉紫,故意说着。见卉紫对这称呼没反应,他浮着的心放下去,接着向外走去。 下楼、出门,这一路,好像是怀抱着蜜糖一样,让他对前进的路充满希望。这个转变太意外,好似做梦一样,好似不是真的。韩焉走着,回望了身后二层小楼一眼。二楼窗微微开着,里面的光景看不见。他脚步继续,裙襟生风,脸上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明朗。 这短暂的幸福感,却直至走到家门前上了马车那一刻,戛然而止。 韩焉皱起眉,心头泛起一丝狐疑。他说不清楚哪里不对劲,可是,卉紫的反应也太过乖顺了。 昨天到今天,人的转变真的是一瞬间就能定性吗? 不行! 在马车即将启动的瞬间,韩焉赶紧伸手叫停,接着使人唤来家丞,细细叮嘱了一番后,才离开。 狡黠如他,竟然差一点就被迷惑了。韩焉脸上笑容散去,转为一丝沉重。 朱翠自外进进出出,又是准备衣衫,又是服侍早饭。不一会儿,好像楼下来了人,朱翠又忙不迭奔下楼,只是返回时,原本因忙碌而红扑扑的脸上,带了一丝疑惑不解之色。 “怎么了?”卉紫喝着粥,问了一句。 朱翠被这一问回过神来,赶紧摇头:“没、没事。”她说着,赶紧去收拾床榻,大有借忙碌而躲避卉紫追问之意。 卉紫未理会。 她此刻的心是空的,静的,并不想纠结朱翠这些小事。转头,看着东窗外晴朗的天空。 一只鸟落在床头,歪头看着卉紫,忽然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那鸟儿全身乌黑,只胸前一撮红毛,煞是耀眼,十分可爱。卉紫不由自主的起身,那鸟儿却受了惊吓,忽然扑棱棱的挑起,飞入湛蓝的天空,最终变成一个小点远去。 唉。 卉紫放下饭碗,呆坐在窗前。是尽管会经历风雨,也要出去自由自在地飞,还是换个笼子继续做笼中那有吃有喝的鸟儿? 可是,留下来她又该如何面对? 如此纠结的思绪持续了三两个时辰,她只是呆呆坐着或躺着,什么都没干。直至下午太阳西斜,她才自床榻上起身,去翻了自己落锁的箱子,取出了自己的“宝贝”——手表,睡衣,玉镯,还有与霍去病的契约书。她提起手表看了一眼,时间是凌晨零点三十分,而后便利落地将物件一一收好,包裹严实,而后迅速塞入床榻下面。 朱翠的任务之一就是要与自己寸步不离。如果见了自己收拾东西,定会马上报给韩焉。她不必去问也知道,韩焉是万万不同意她离开的;而从韩焉家中离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得想个办法才行啊。 韩焉晚上回来时,卉紫正在吃饭。他进门,看着坐在地上吸溜吸溜地吸面条的卉紫,不禁皱紧眉头:“姑娘家,用膳就不能斯文点?” “饭是用来吃的,当然是怎么吃着香怎么来吃。”卉紫依旧吸着面条,丝毫不顾及韩焉的挑剔,“你不知道有个国家,吃面时发出响声是礼貌吗?” 韩焉不想与卉紫争辩,只得又转向朱翠:“今日晚膳怎这么简单?” 朱翠缩了缩:“是夫人……非要吃汤饼……” “那给我也来碗吧。”韩焉没好气地妥协,说着,坐到了卉紫对面。 朱翠连忙上前,自案几下面拉出两个锅。 韩焉不解地看着朱翠:“怎么把整锅搬来了?” “这是打卤面。面是我自己擀的,卤是我自己熬的。怎么就不能拿回来吃。”卉紫翻了个白眼。 “面?”韩焉新奇地望着朱翠自一口锅中捞了碗冷水浸面,又自另一口锅舀了勺热气腾腾的卤浇在了面上,递到自己面前。而后将筷子递上。 韩焉接过筷子,看了看吃的正香的卉紫,犹疑了一番,也动了筷子。 “好吃么?”卉紫没好气的问,“干嘛像吃□□啊?” 韩焉尝了一口,忽地一笑,放下筷子:“好吃,不过我吃过了。”他说罢,只是看着卉紫继续吸面。 一切正常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韩焉心里松了口气,不觉在唇边溢出微笑。只要这样就好,一切如常,就好。他静静地看着卉紫吃完面,又见她满足地拍了拍肚皮,而后吩咐朱翠撤了碗筷上了柚子茶和水果。 夏夜清风徐徐,自东窗吹入。两人相对无言,看似惬意地吃着水果。 卉紫故作平静,却随着时间渐晚,开始害怕,怕今夜如果韩焉不走,自己该怎么面对他。正想着,对面的韩焉先开了口。 “天色不早,你也该休息了。”韩焉看着卉紫起身道。 卉紫暗自出了口气,点了点头,起身关上了窗,而后看向韩焉。 韩焉弯唇一笑,转身离开。 目送着韩焉下楼,卉紫叹了口气,绷了一晚上的假面具,终于拿下。她将关好的东窗开了个小缝,看着韩焉黑夜中独自离开的身影,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