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信……长公主?”邢束停止了挣扎,终于安静下来站在原地,不可思议看着那刹那变成长公主的李芳华。 “不,”邢束摇头,“只是相像罢了。卫将军……”他求助地看向卫青。 一旁一直静静旁观的卫青似乎看懂了什么,原本和气的面容忽然冷了下来。他没有回应邢束,只是淡淡瞥了一旁的平阳一眼,回身向正苑走去。 “……”察觉到卫青眼中不满的平阳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转向了邢束,“邢束,你走吧。” “芳华——”邢束忍不住唤道,“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平阳故作不在意地一笑:“我没必要骗你,你还不明白么?” 邢束看着平阳眼中平淡却又决绝的目光,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静静凝望着平阳的脸庞,良久,才垂头。 “……明白了……”邢束低声道。 看着邢束眼中瞬间黯淡的目光,平阳不知为何,心底有一丝不忍,过去的点点滴滴一瞬间涌上心头。虽然她是做戏,虽然邢束过去是个纨绔子弟,虽然脑子略蠢,但邢束对她,确实是真心相待,开心时陪她说笑,难过时听她倾诉,困难时与她相商……几乎是随叫随到,事事为她考虑,处处为她着想。而这些,是她从卫青身上得不到的东西。 “若然已明白,”平阳强制性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开口道,“便离开吧。”说罢,看着颓然的邢束,叹了口气,狠心转身。 剩邢束跌坐在地。 平阳呆坐在铜镜之前,烛火跳跃映亮她的脸。 “公主,时候不早,还是歇息吧。”素心轻轻搭了搭平阳的肩膀。 “这个卫青,还是第一次对我发这样的脾气。”平阳说着,无奈地一笑。 “他只是一时想不通罢了。”素心安慰道。 “平日与我话便不多。这下子,更是有理由不面对我。”平阳闭上了眼睛。 “他向来不善言谈,公主不必多想。”素心说着,回身去整理榻上的被褥。 “他又去木槿那儿了吗?”平阳喃喃说道,“但凡他不开心,都会去木槿那里。” 素心也不知如何安慰平阳了,无奈叹了口气。 “倒连个邢束都不如。”平阳忽然冷哼一声,睁开眼睛,自面前的妆盒中拿出了邢束所赠的那支细细的簪,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素心看见,那簪头蓝色水晶反映的光芒晃过平阳眼前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如水柔情与不忍。但转瞬,平阳的双眼又恢复了平淡。 在特别关照下,宣平城门打开,邢束只身走了出去,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正苑起居室中,啪地一声,平阳将那簪身折断,丢到了一旁,而后起身向卧榻走去。 邢雨诗自宫外归来,瘫坐在榻子上。自家中至未央,这一路好远好艰难,她闭眼休息了良久,仿佛才恢复了气力。 “萍儿,”邢雨诗唤道。 萍儿上前,细致地替邢雨诗倒了杯水递过。 邢雨诗伸手一挡,拒绝了萍儿的好意,将水碰洒了一地,道:“马匹的事,办的如何了?” 萍儿低着头整理着地上的水迹,低声道:“源头自然是有的,因着旧时关系,也不会改变。就看黄婕妤是如何游说卫皇后了。若她不成功,便得另寻办法售出劣马。” “那马饲料呢?”邢雨诗道,“马饲料,可没有让小黄那婢子插手。” “已然做了万全准备了。”萍儿依旧低着头拾起茶碗,起身欲离开。 “萍儿。”邢雨诗转了眼色,唤住萍儿,“今日是怎么了?这么消沉?” 萍儿闻言,转身放下茶碗跪坐在地:“那我不防直截了当地问夫人,夫人为何要用那信简陷害家翁?” 邢雨诗一笑:“原来是此事耿耿于怀。” 萍儿追问:“既然发信要他逃走,又为何举报他?” 邢雨诗终于正色道:“萍儿,贩卖官盐官铁一事,我自一开始就知情,对不对?” 萍儿点头。 “知情不报反而同流合污,是何等罪过,你不会不知道吧?”邢雨诗细心解释。 萍儿再次点头。 “此情形下,我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大义灭亲,方能为自己赢得喘息空间,”邢雨诗略显无奈,“可是,我若不借力某一个点,如何能有理由去举报父亲的过错?冒然举报,岂不是暴露了自己早就知情?” 萍儿叹气:“我明白了。夫人是相让陛下以为,夫人是发觉父亲要潜逃,因此才得知家中所做之事。艰难抉择之下,最后大义灭亲,以表忠心。” “快去将马饲料一事办妥,”邢雨诗未置可否,催促道,“不能全将事情交给小黄,要防着她阳奉阴违。购买劣马一事,小黄做成了倒好;就算做不成,有此事挡在前面,别人也不会注意到背后还有马饲料这一动作。” 待萍儿起身离开,邢雨诗仿佛了耗尽了气力,再次合上眼睛,卧在榻上休息。 凤凰殿一切一如从前,但宫外的邢家,却已无人看守。邢雨诗颓然入梦,儿时丰足的生活场景与今日白天的抄家画面交错更迭,不断在脑中闪现,让她在梦中也绷紧了身子。 那根摇摇欲坠的安稳之弦不时就崩断一次,邢雨诗一次次从梦中惊醒。最终,一次梦里的坠崖场景,让她彻底醒来,低头一看,已是一身粘腻的冷汗。 萍儿连忙过来,扶着邢雨诗起身:“夫人,去床榻上睡吧。夜要深了,在此歪着会着凉。” “萍儿,明日去太医那里给我请一副安神的汤药……”邢雨诗边说边按压着额头。 “诺。”萍儿应声,“夫人不必多想了,赶快休息才是。” 邢雨诗自嘲地哼笑:“但其实饮再多的汤药,也无法让我睡得安心。”她说着,抬起眼眸凝视着前方,“平阳,韩焉,我与你们有何冤仇,要这样针对于我。我不会甘心受你们欺压,我一定会报仇!” “阿嚏!”夜里寒凉,被子中瑟缩的那人打了个喷嚏。他身旁的妻子闻声醒来,替他紧了紧被子,担忧地问道,“可是染了风寒……” “没事,不必劳心,快睡吧。”他说着,将妻子按下,令她不要再啰嗦。 说话的人,正是消失的太医冯公。他与家人所睡的宅院,其实是卉紫烧毁的韩焉二夫人的楼阁。冯公的家人先是被韩焉解救,而后又连着冯公一起被韩焉软禁在此。不过虽是软禁,却不曾亏待,反而还有专人护一家老少的周全。因此冯公倒也不慌,相反却对韩焉有了些许的感激与期待。 当日他因不孝子的罪证握在邢雨诗手中,而不得不与其一起诬陷了瑞云夫人。而今势头却有所转变。冯公虽只是个太医,并不关心国家政事,但他也看得出,这上大夫韩焉,可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如今韩焉软实力击败公孙弘、又公开与邢雨诗对峙,此时他若选择韩焉,结局定不会有异。 这样想着,他安慰了妻子一番:“不必担心,明日我熬一剂汤药喝了就好。”而后,裹紧了被子安然入睡。 未睡的,还有温室殿秉烛夜谈的二人。 刘彻随意地坐在榻子上,手肘撑膝托着腮,听对面的良平义面无表情地讲述平阳公主与韩焉联手唱戏的前后经过。不时为二人匪夷所思的行径发笑,不时又批判难登大雅之堂。 “陛下,”良平义嗤笑道,“能登大雅之堂的手段,也不会这般容易吧,难道要等着那邢坤,拱手奉上自己犯罪的证据?” “你说的是。”刘彻随着夜深,身子越发慵懒。他一歪倒在了坐榻上,“不管如何,算是替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陛下坐收渔利了?”良平义挑眉。 “算是吧。”刘彻点头。“但皇姐与韩焉二人,不也享受了游戏其中的乐趣。像猫儿一般以折磨猎物为趣,不疾不徐地扼住那猎物喉咙,看着他窒息而死。呵呵!” “一边冷眼旁观韩焉等人暗中动手脚,另一边又打着幌子替邢雨诗周旋其中。陛下真是好处得了,好人也做了。何必还要讽刺别人呢?”良平义嘲弄道。 刘彻一笑,并不否认。“朕与她情分不薄,且她个性要强,让朕去逼问她,朕可做不出来这得罪人的事儿。”他说着,看着良平义,“就让皇姐和韩焉去做这个坏人吧!” “陛下,我可是又尽心为您办妥了一件事。”良平义趁机邀功。 “又?”刘彻仿佛听到好笑之事,坐直身子道,“何来又?刘卉紫人没寻到,此事你也只是旁观打探消息。你有何功劳?” 良平义略感不悦,毫不留情面地冷脸道:“下次陛下自己去打探。” 刘彻看了看良平义拉长的脸,忽地一笑:“好好,朕说错话了。” 良平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起身离开。 看着良平义的背影,刘彻一笑,转身歪倒在榻子上,撑着头看起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