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敖一军再次出发,已行走多日。沿途人烟稀少,除了一两群无人放牧的牛羊外,倒也没什么特别了,更别提韩焉一直顾虑的事情。这些牛羊多半是之前偷袭军队的小股匈奴人所牧,如今成了无主之物,汉军自然就打了些带着随行。 这日不到晌午,天气开始阴沉,似是酝酿大雨。眼看就到了春征时遇到伏击的下关口,军队便下了提速命令,意欲尽快通过狭窄谷口后,至谷外平地扎营,不再冒雨前行。 不多时,狂风四作、卷沙而起。很多人马都被突如其来的风沙迷了眼,一时速度有些停滞。然而谷口扎营实在不是上选,故而军队也只了原地踏了几步,便又艰难迈步前进。 卉紫俯下身子趴在马背上以减少阻力,一边稳住身子一边拆下额巾展开成帕子,将整个头包住,只留下眼睛。这下舒服多了,至少沙子不会打脸。 不过,纵使西域沙漠众多,可这绿化尚可的地方,哪来这么多沙子?卉紫这么一想,便忐忑起来,她眯缝着眼睛向前方张望,想探寻源头。不经意间,瞥见马足下闪过一团黑影。原以为是风沙过境,她并未在意,直到黑影忽然密集起来、大有泛滥之势,且耳边响起越来越大的尖锐的吱吱声。卉紫侧了下身子伸头向马足下细看,这一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师、师父…师父!”她顶着狂风强撑起身子,对着身后粮草车上喊起来。 循翁为了躲风沙,早就钻进了粮草堆。再加之耳边风声呼啸,他好不容易才听到了卉紫呼喊。才露出头来应答,便见卉紫一脸惊恐。 “何事惊慌?”循翁问。 “师父!老鼠!!全是老鼠!”卉紫慌张道,一直回身说话的她差点让风刮下马背,才说完老鼠,便又指着队伍外不远处喊,“兔子兔子!那还有别的动物!”说完,对张伍长迫切道,“快去通知前面,我怎么觉得有天灾?” 话还未说完,前方便传来了急令,要求停止前行。 下关谷口在即,路愈发狭窄,因此队伍也拉得空前之长。 趁着队伍停顿,循翁钻出粮草堆,冒着风站在车顶,抬头观望。 黑云翻滚如海啸巨浪滚滚袭来,大地光线逐渐变暗。风已减小但气压也随之降低,空气中混着浓重的水汽,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粮草队伍所在之地四下还算平坦开阔、地皮稳定坚硬,但从山的走势能看出前方的愈渐狭窄,相信最前方的军队,已经被黑云和两边陡峭山坡封闭在艰难处境之中。 循翁一边四下看,一边不断掐指计算,不多一会儿便急得大汗淋漓。忽然,他仿佛松了口气、眼神一定。接着直接唤来张伍长一阵耳语。 只见张伍长脸上也一阵风云变幻,接着便应声,迎风骑马向前方赶去。 不消片刻,前方传令,大军急速后退十里地。军令不容置疑,所有人立刻掉转了方向,向着来时的路奔去。 卉紫心有疑问,却知不当此时问,便赶紧随节奏快跑。 疾行稍许,原已一头扎进谷中的前方部队终于退回开阔之处,大军便再次停了下来。 一阵电闪雷鸣将暗空映得恍如白昼,天空有如炸裂、大雨倾泻而出。循翁被瓢泼大雨砸了个正着,却是一脸释然地张开双臂迎接天空的洗礼。忽然一阵地动山摇袭来,循翁脚一滑,直接跌入了粮草垛缝隙之中,哎哟一声还未呼疼,声音便被远方传来的轰隆之声淹没。 将领士兵早已跟着周围命令稳住马匹就地蹲下降低重心。尽管平日训练有素,可谁也未曾料想到会在行军途中突遇地动,且祸不单行、还有瓢泼大雨。因此也有个别人慌了神。 “不许喊!”张伍长对着一个哇哇乱叫的士兵令道,“否则军法处置!” 那人连忙噤声,可卉紫看过去,却见他年龄不大、满眼通红、惊慌失措地颤抖,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多亏老天保佑,地动不过片刻就停止。虽然雨水又持续了一阵,可最终在天黑之前也停了下来。 军中传令:扎营、起火、休整,并令方技协助治疗雨水引起的风寒症。 将士们平日训练强度大、体魄康健,因此大部分未有大碍,烤个火吃个饱饭换个干爽衣物便好了。但染风寒的也不在少数。一时间营里方技四处出没,病房里喷嚏连天、到处是吸鼻子的声音。 “师父,出发之前我便求你算一卦。你不。你看,出事了吧?”卉紫一边忙,一边埋怨。 循翁也不恼,解释道:“我算出此行有一大波折,但未掐出是天灾还是人祸。昨日我见军队气色不佳,欲行占星之术,但才准备好,便见一股奇风带来满天云彩,许久不散,便知不太好。”他说着,还有丝不解,“说起来,我原以为以为此番是天意,故我两次未能算出地动。却不知为何,居然躲过了……” “还不是因为我看见了耗子……”卉紫嘟哝了一句。她给最后一位病号盛完驱寒汤药,便跟循翁打了个招呼,高高兴兴地奔着韩焉那去了。 韩焉那人不少,公孙将军也在。卉紫提前备了汤药,假装师父叮嘱送药而来。一进来,挨个嘱咐大家伙趁热干了一碗,而后便在边上一立。 公孙敖一众,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卉紫。那意思:你怎么来了不走了? 韩焉一众也看了卉紫两眼,便开始打起了呵欠、喷嚏,纷纷请令欲回去歇着。 韩焉有些无奈地一笑,拱手道:“那将军,既然前方情况已知、新路已定,不若及早歇息,以确保明日之行。” 公孙敖在此与韩焉探讨了一晚上的路线更改,因对前路不把握,满心焦虑、早已疲倦,便顺势作罢,告别离开。 见众人离开后,卉紫挪了两步,到案几前吃起了剩下的饭菜。 “你们那边靠峡谷,可看到地震具体情况?”卉紫边吃边问。 韩焉长出口气,坐定后道:“峡谷最狭窄处本就仅容十数人通过,而今山石滚落,入口已堵死,谷内情况不明。探路将士尝试过,搬移巨石倒也不是不可。但万一谷内全都堆满碎石的话,若要重新开道,难度也不低。因此公孙将军决定改道。” “改道?”卉紫诧异地抬头。 此地路线别说卉紫完全无概念,纵使野地作战经验丰富的军队将士,也不见得就能开辟出新路、准确指向休屠王境的猪野泽。 “若是原路前进,无非是花几天时间开路。如果运气好的话、峡谷堵塞不严重,也不必非将石头搬干净。开路后,过了峡谷,再行数日就能到武威了。此时改道,能保证方向吗?”卉紫疑道。 韩焉勉强一笑,算是回答了。 “公孙将军……”卉紫念着,慢慢咀嚼着食物,总觉得有一件事在心里往外涌,却也不知自己是想表达何意。 韩焉歪着头,钻研起卉紫的神情,下意识地不说话、不打扰。 “唉不行,想不起来了!”卉紫气馁道,恨恨地夹了口菜塞进嘴巴。 韩焉愣了愣,忽地一笑。他在干什么?是在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吗?不过——韩焉又敛了笑——她也是不止一次,猜对了什么事吧。 韩焉总觉得,她仿佛并不属于大汉。她虽然也在尽力按这个朝代的言行、习惯来生活表现,但是,她由内而外散发的一直是一股前卫开放的气质。她仿佛一直游离在外,对这个时代猜想、观察、验证、品味,时不时还会流露出“原来是这样啊”的表态。 所以他才觉得有趣。所以他才不断以一些话题在卉紫身上验证自己的猜想。 卉紫一抬头,迎上了韩焉的凝视。她一愣:“看啥呢?” 韩焉想了想,问道:“你可愿一直陪着我?” 卉紫一笑:“你婚书都给我了,在以前我就是和你登记了,你还问我?” 韩焉也一笑,心下暗道:所以,什么是“以前”,什么是“登记”,还有待研究。“我的意思是,一世相陪,到你我老死。”韩焉追问。 卉紫原本欲嘲笑韩焉撒的什么娇。但是脑中一晃而过的,是出征前循翁质问自己的话语。 一生一世……她能在此度过一生一世吗?如能,家人怎么办?如不能,如今答应韩焉又有何意义? 韩焉捕捉到了卉紫的迟疑。他虽然相信这分迟疑绝不是因为爱意不够,但他仍不甚明白是何缘由。他不高兴了,目光冷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