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深吸口气,亦是扶着蒋明英起了身,站得直直的,居高临下地望着顾太后,静待后言。
“若是将温阳县主养在慈和宫,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哀家亲自来教养,既是给临安侯体面,也是给小娘子体面。”顾太后笑着说得缓声慢语:“温阳县主是皇后的外甥女,可也是临安侯贺家的嫡长女,大周惯有朝中重臣家的小娘子送进宫来养在太后身边的例子,前朝的黎贵妃便是自小养在何太后身边的,小娘子的教养养得比皇家正经八百的公主还体面,左右凤仪殿到慈和宫也只有半柱香的路程,皇后尽可以每日过来瞧一瞧...”
果不其然!
这是顾太后惯用的手法吧?
将她捏在手心里,皇后会顾忌行事,贺家会顾忌,这个要求不算太高,寂寥失子的太后想将朝臣的女儿接进来养在身边,用来打发闲暇时光,任谁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来!
行昭气得牙酸,抬头看了看侍立其旁的其婉,小丫头登时将头垂得低低的,微不可见地向后挪了两步,然后身形便隐没在了八仙过海琉璃屏风后。
“母后身子不舒坦了好些时日了,阿妩还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唯恐冲撞了您!”方皇后昂首拂袖,一头朝行昭招手:“阿妩不许叨扰了太后娘娘,快回来。”
行昭手头一挣,顾氏力道却用得更紧。
行昭一仰脸,正好看见顾氏轻耷拉下来的眉眼,有的人一老便变得慈祥起来,可有的人一老,脸上的皮肉松垮了下来,便显得愈加刻薄,顾氏便是后者,当引以为傲的容颜逐渐老去时,原本圆润的下巴变得尖利得像一把尖锥,原本高耸的鼻梁却在没有血肉的脸上显得异常突兀。
行昭心头一梗,成熟的人做傻事会让人会心一笑,可傻人做傻事却让人警惕着随时自己也会被拖进深渊一般的泥潭!
顾氏不放人,行昭垂了垂头没继续往下说,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僭越!
若是落了把柄在顾氏手里头,只会让情形陷入更加被动。顾氏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发难?不就是算准了方皇后会顾忌满殿的妾室,要端着架子维持正室颜面!
“老小老小,母后何必小孩子脾气。”方皇后轻声一笑,踱步上前,绛红绣鞋在裙裾之下若隐若现,行昭低头紧紧瞅着,眼见着绣鞋停在了距她三步之远。
“皇后明白哀家并未说笑!”顾太后冷哼一声,措辞强硬地重复一遍,“哀家给贺氏颜面,皇后莫给脸不要脸!”
“母后无非是想含饴弄孙,阿妩年纪小,又非天家之人,养在慈和宫不伦不类,累得母后也会遭人闲话!”
“谁有这个胆子闲话慈和宫!”
“外人是没这个胆量说出来,却能在心里头默默想!天家之中又不是没有适龄乖巧的小娘子,平阳王家的小娘子,令易县公家的长女,往后的四皇子妃,二皇子妃,哪一个不是乖乖巧巧,正好能供您解闷的?”
“哀家只想养温阳县主!皇后莫非是想忤逆哀家,这么一点心愿都仍旧推三阻四,莫非是怕哀家养不好一个小娘子!”
“您是掌过六宫事宜的...臣妾又怎么会怕您养不好一个小娘子?可是一想到可您膝下的长公主却是...”
“暴,毙,而,亡!”
两个女人间的针锋相对止于此,时间仿佛凝固在了最后一个音律上。
方皇后双手交叠于小腹之前,下颌高高抬起,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地,一字一顿从嘴里说出来,话落在地上,好像溅起了腾空的水花,趁顾氏一愣神的功夫,行昭手脚极快地挣开了顾氏的束腹,方皇后便一把将小娘子掩在自己身后,以一种绝对的护犊姿态高高在上。
凤仪殿顿时鸦雀无声,静默得连自鸣钟钟摆左右摇曳的声音都小得听不见了。
顾太后气得浑身发抖,手高高扬起,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屋上的房梁。
“方礼!你这个贱妇!”
清脆的一声“啪”尚未落下,行昭咧嘴“哇”地一下哭得震天动地,泪眼朦胧中看见有抹玄色的身影往里头走,边哭,边左手捧着被顾氏掐得红了一片的手腕,一把扑在了方皇后怀里,方皇后堪堪错开那个耳光。
小娘子哭得伤心极了,话儿却说得清晰可闻。
“阿妩错了,阿妩错了!只求太后娘娘莫要打姨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