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妻室,皇帝选择把话头引向了一个最不能让他难做的地方!
行昭扬了声调,哭得一抽一搭地,歪着头想了想,便“嘭”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个字跟着一个字儿断断续续地蹦出来。
“阿妩错...阿妩...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大概是哭得久了,小娘子的声音听起来哑哑的,却带着一股茫然和心酸,“母亲辞世前的那几日也常常哭,可是又哭不出声,只有眼泪珠子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淌。阿妩看到母亲哭便不知道该怎么办,爹爹看到母亲哭便连正院也不想进,哥哥到西北去了,阿妩便自己守着母亲,母亲哭得越凶,阿妩便想是不是阿妩的字没练好,是不是阿妩说话没说话...是不是阿妩惹恼了母亲...母亲哭得越凶,阿妩便心里头慌乱极了,只好连声认错...”
小娘子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话儿,一边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跪行到皇帝身边去,哭得瘫倒在地,语气软软哀哀的:“皇上是圣人,什么都知道...皇上能不能告诉阿妩...阿妩究竟做错了什么....”
小娘子根本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话。
可已经不重要了。
手上的好牌不一定要是明晃晃的兵器,有时候几句话儿,几个字儿便能勾起人的怒意,影响人的心绪。
人生如戏,本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顾太后的怒火中烧,毫无章法的突然发难是一个契机,更是为摩拳擦掌的人搭建了一个戏台。
皇帝的嘴抿成了一条线,眼神陡然黯了下来,临安侯夫人为什么哭?眼神缓慢地移到神色凄凄的太后身上,应邑自小被母后宠坏了,她和贺琰的那场官司,应邑荒唐的死因,母后知道吗?
若是她知道,还要把小娘子要过去养,是想要做什么?要斩草除根,不留祸患?还是要为应邑身故复仇——就算皇家已经站在了完全没有道理的边缘!
要是方家知晓了一切内情,方祈...西北军可全都是姓方的!
皇帝手头一紧,语声生涩地开了口,像是在劝慰顾太后:“小娘子还在母丧,临安侯太夫人身子不畅,皇后才接过来养的...母后何必执拗?若是实在寂寞,养一只狮子狗也好,让平阳王把他的长女送进宫来也好,都是可行的...”
“贺氏与三娘像!哀家看到贺氏便像看到三娘的模样...”
顾太后咬牙切齿,连她的儿子都在忤逆她了!幼女没了!顾家的生死悬在方家的一念之间!她爬呀爬,爬呀爬,爬到这个位置上来,还要经受这些折磨,凭什么!凭什么!
“皇帝亲自下旨把自己的胞妹送上死路,如今连自己的生母也不顾忌了吗!是谁拼出一条命给你挣回来的江山,是哀家!是谁算计得白了头发,为了给你坐稳江山,是哀家!是谁将先帝一向宠爱的元后之子....”
“母后!”
皇帝猛然起身,气沉丹田低吼一声,打断其后话。
行昭瞪圆双眼,下意识地想将耳朵捂住,宫中的秘辛不是这么好听的!有时候听到的东西是要用命是偿的!小娘子飞快转首去看方皇后,却惊愕地发现方皇后面色如常,应当一早便知道了内情!
对付顾太后,方皇后一向不慌,可想一想又找不到地方下口,就像手里明明拿着一把刀,却是一把双刃刀,伤敌一千自伤八百——她不能不顾忌皇帝的反应!
方皇后反应极快,一把挡在皇帝的身前,朗声回之:“皇上!母后年岁渐高,又加上应邑身故在前,老人家有时候胡言乱语也是正常的!可太后娘娘是母仪天下之体,其言便是天家之言,若以一人之故,惹万世闲言,皇上于心何忍!臣妾不惜忤逆奏请,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太后亟须静养生息!”
“哀家没疯!方礼,你这个贱人!”
顾太后胡乱地手舞足蹈,到底年岁渐大,一早晨的折腾让这个老人几近精疲力竭,却又悔不当初,“皇帝!哀家...哀家口不择言...哀家是老了,可你不能因为生母渐老,便无端舍弃啊...”
她知道皇帝最怕什么,可偏偏怒火攻心,将话漏了个底儿!
皇帝面色冷峻,目光低沉地看着地上,他感觉自己都要疲惫得像拖着一串破铜烂铁踽踽独行,前朝梁平恭遇刺而亡之事还未盖棺定论,后宫反而是一向精明的母亲失了成算,仪态尽失。
他甚至不敢想若是将才在大殿之中,顾太后当着众人之面将那句话说出来的场景...更不敢想象顾太后在筵席上,在文武百官之前说出那番话的场景!
顾太后被蒋明英明搀暗扣于太师椅前,老妇人口中的声音渐低,也不知是没了气力还是穷途末路。
凤仪殿内漂浮在空中的微尘都沉寂了下来,方皇后四下环视一遍,缄默严峻的皇帝,疯癫无状的太后,深吸一口气跨步上前,紧紧攥住皇帝的手,轻声却坚定:“臣妾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恳请圣上早做决断...既是为了母后好,也是为了您好!”
皇帝急促地喘了声,反手扣住方皇后的手,却发现两双手都沁凉得冰人。
沉默令人难熬,行昭轻轻阖了眼,耳畔边顾太后的闹嚷渐小,却陡然听见皇帝的一声沉吟:“明儿...让张院判去一趟慈和宫...”
行昭长长舒了一口气,张院判是谁的人?
是方皇后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