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皇后终于出声,好似带了惋惜地轻声喟叹,“熬了这么些年,总算是疯了,总算是正常…”
在这宫里,疯了,才算正常。
方皇后几乎在一瞬间就收拾好了情绪,面容照旧憔悴,可声音却变得很冷静,“宫里头是我撑着,皇帝不上早朝不见大臣已久,两旬不露面属常有之事,只要小顾氏不说话,别人平日也见不到皇帝,任何谣言都不可能从宫中传出过会儿你出宫,给闵氏和老二带信,想要王氏活命,就让他给老六寄封信去。”
当了几十年的皇家人,方皇后只相信握在手上的筹码与同等的利益交换。
老皇帝身亡,这是一个没有预料到的变数。
因为这个变数,要立刻调整策略,现在要做的事打时间差,只要陈显一日不知皇帝身亡,一日行事间便会有犹豫,趁此机会,着紧布置转变,才好从容迎战,打好时间差。
要瞒住陈显,可是要让六皇子知道皇帝已过世,由二皇子递出消息是最好的选择——行昭的信,皇后的信,乃至欢宜淑妃的信,都有可能被拦截被人事先洞察。
只有二皇子的信笺,陈显不会着意查留,一则陈显在明面上捧的便是二皇子,二则二皇子的信笺确实无刻意查留的必要——老二其人,梗直义气,从未亲自被牵扯进斗争之中,被人捧了这么三四年,这才有意识。
方皇后属意用王氏的要挟,此乃很正统的皇家人思维走向。
可二皇子却不是正统的皇家人…
行昭摇摇头,轻声道,“二哥是顺毛驴,若拿王氏性命加以要挟,二哥必不能就范二哥仗义狭气,吃软不吃硬,被您如此一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
行昭缓缓抬头,“甚至可能会瞒不赚将此事捅破。”
当务之急是瞒和拖时间。
老二是个愣头青,可好歹明是非曲直…
方皇后默了默,眼神加深,“你欲图何为?”
“我去求二哥。”
行昭的话落得很轻,“王氏已经疯了,让她就这样狼狈活着也好,封入冷宫也好,她活着比她死了更让她难受…更何况,她的命,我们是没资格要的。”
就如王氏所说,方皇后是拿软刀子磨,她更急功近利一些,大家的目的都是要皇帝死,她们有什么资格站在制高点让王氏偿命?
只有岁月与亡魂能够站在制高点俯瞰众人。
行昭话将一出口,欢宜突兀打断,“不行!你去豫王府,无异于自投罗网!二哥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知道,可是这是他的母亲,是他的生母将父皇逼向绝路!太过冒险!”
是胁迫,还是说服。
其实两个办法都冒险,可还有什么办法不着痕迹地通知到老六呢?
行昭没有回应欢宜,静静地看着方皇后,方皇后目光愈深,也不知隔了有多久,终究轻轻点了点头,扭头吩咐蒋明英,“论她真疯假疯,都好好地照料她,只一条,不许她寻死。”
方皇后向来喜欢留后手,也是给行昭此举留下护身符——如果劝服不得,那就只好用强硬的手段——胁迫,她赌老二不可能拿王氏的性命开玩笑。
行昭长舒一口气儿,时间不等人,一出宫上了马车,吩咐,“去豫王府。”
马夫吆喝一声,一扬马鞭,“踢踢踏踏”向前行,毛百户带着两列兵士跟在车厢外头,小跑行进。
黄妈妈抱着阿舒坐在右侧,马车行得急,小阿舒却是睡得很安稳。
将过东大街,毛百户刻意压低的声音响在车厢外,“王妃,后头有眼睛。”
自然有人跟着他们。
陈显没派人盯着才不正常。
行昭纤指轻挑开车帘,语声凝肃,言简意赅:“找个僻静地方,挑断他们所有人的脚筋手筋,趁夜里扔到陈府门口。”
毛百户眼神一亮,一个躬身向后退去,晃眼之间,便再不见人影。
车夫是斥候出身,想绕在东大街绕上两圈,以防有漏网之鱼跟在身后,行昭只让他直接到豫王府门口去。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陈显猜不透,猜不透宫里头有没有发生事情,更猜不准我们想做什么对手的示威和反击,只会让陈显这样自以为迂回俱全,实则墨迹的人,丈二和尚也摸不着头脑,他喜欢深思别人的用意,我们就做出一番动作,让他深思好了,给他找点事儿做!”
黄妈妈听不懂,车夫却深以为然。
豫王府静谧一片,仆妇将行昭带到正堂,闵寄柔向行昭浅笑着颔首致意,一挥手便将正堂里的婆子丫头全打发了出去。
二皇子笑眯眯地执盏喝茶,见行昭已进来,随即笑道,“你也舍得过来啊!老六没走,你们两夫妇是个顶个的忙啊。”
行昭轻轻一仰首,眼眶发热,忙敛目,轻语,“求二哥救我与阿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