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山学士坐在大木桌后面,翻阅着一本陈旧的册子,一时心不在焉地匆匆掀过几页,一时又全神贯注地盯着一页看很久。天气太冷,窗户都封着,屋内昏暗,不得不点着油灯。塔山学士离油灯太近了,油灯上火苗跳动着,几乎烧到了他的白胡子。门被推开的时候,一股风也跟着一大一小两双脚进了屋,扰动了暖炉好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气。塔山学士长长地喘了口气,视线从旧册子上移开,抬头看着来人。
“大人。”站在前面的年轻人向塔山学士微微躬身行礼,“人带来了。”
年轻人身后的孩子偷偷瞄了一眼塔山学士又匆匆低下了头。
塔山学士双手撑着桌面让自己肥胖的身体脱离椅垫,站起来,离开木桌。
“你下去吧。”塔山学士吃力地移动着身体,向年轻人摆摆手,看着他身后的孩子,“我跟这孩子聊聊。”
“是,大人。”年轻人躬身行礼,退出房去,关了门。
塔山学士站到孩子面前。“项飞城?”塔山学士轻声唤道。
孩子微微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塔山学士,低眉回答:“是,大人。”
“不用拘束。”塔山学士轻轻拍拍项飞城的胳膊,“过来坐。”
项飞城跟着塔山学士走到桌旁。塔山学士重新坐回他的椅子上,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像干了一天的重活停下来休息一样。“坐吧。”塔山学士招呼项飞城。项飞城不想直面塔山学士那张圆滚滚的脸虽然那张脸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坐到桌子一侧的椅子上,低头不语。
塔山学士看着项飞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喝茶吗?”塔山学士指着房间一角暖炉上烧着的水壶问项飞城,挣扎着要起身。项飞城看着他艰难地挪动身体的样子,着实有些难受,忙摇着双手拒绝:“不,不喝。”
“还是喝点吧,我也想喝点儿。”塔山学士说道,同时放弃了从椅子里挣扎起来,看着项飞城,面露羞愧,“你去倒两杯来吧。”
“哦。”项飞城会意,站起来向暖炉走去。
“小心点,水烫。”塔山学士望着项飞城,“茶叶在旁边那个木柜里,杯子用上边那一层的,那些是干净的。”
项飞城拿出两个铜杯放在矮木柜顶上,又拿了茶叶盒子抓了茶叶放进铜杯里。茶叶盒子是香木做的,散发着一股澹澹的香气,项飞城想起自己跟父亲在迷川的时候喝过一次这种香木熏的茶叶,味道比普通茶叶要好。
项飞城把一杯茶放在塔山学士面前。
“谢谢!”塔山学士低了低头,“让客人动手沏茶,真是失礼了。”
项飞城躬身回礼,然后端着自己的茶坐回座位上。
“真舒服!”塔山学士喝了一小口热茶,喘息着说道。
项飞城也低头喝了口茶,一股热流瞬间从胸口穿过,随即蔓延到胃里,后背上便蓄起微微的暖意来了。“大雪寒冬一口热汤茶,给个女人换不来。”项飞城在北境听过这样的话,有时候,谁能说这样的话不对呢?虽然,项飞城还不明白女人是什么。
“你真的跟你父亲走遍了九国的土地吗?”塔山学士双手把铜杯抱在怀里,看着项飞城。
项飞城看着塔山学士,点了点头。“从记事的时候起就跟着父亲到处走,一直就走到了现在,本来父亲想……”项飞城停了口,抱起铜杯喝了一口茶,“……这次来京城,父亲打算不再出去的。”
塔山学士伤感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项飞城:“你与你父亲在籍大翼何处?”
“父亲是大翼白溪人。”项飞城回答,“我,我是在风息出生的。”
“出生在风息,也是咱们大翼人。”塔山学士说,“你父亲若是没有出意外,我倒真想跟他交个朋友。”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项飞城不明白,塔山学士不认识他父亲,为什么要为父亲哀婉叹惜,而项飞城似乎能感觉出来,塔山学士的惋惜并不是假装出来的。
“你母亲呢?”塔山学士又问。
项飞城想起了前些天的那个梦,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生我的时候母亲就死了。”
“哦。”塔山学士轻声回应,“真是个苦孩子。”
项飞城低头不语,除了在那个奇怪的梦里,他从没见过母亲,似乎也从没因为自己没有母亲感到痛苦过,也没感觉跟着父亲的这些年有多么苦,他见过太多比他悲惨的孩子了。
“你父亲是个勇士。”塔山学士如有所失地说道。
项飞城看着塔山学士,点点头。“父亲是个书生。”项飞城心理想着,“是个走遍了九国,翻过雪山,走过丛林,渡过大河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