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过度冷漠的言辞和陌生镇定的反应,云悠虽未表露,心里却是震惊不已的。 虽说为一方君者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也早已料及冷牙这种表面看上去亲善随和,实则孤傲冷僻的个性不会轻易地去相信一个人。但是他的表现也未免太过彻底,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否定了一干为他鞠躬尽瘁,鞍前马后的人?尤其是为他操碎了心,连瞎子都鉴得出其忠心的楚长史。 冷牙看了她一眼后,对她心中的想法自然和刚才一样了然于胸,不觉好笑道,“我说过,我不希望被一个不择手段留在自己身边的人骂冷血。” 再次被他看穿内心,云悠的神情即显得窘迫…… 今天真是撞了邪了?三番两次遭他反唇相讥让她再无还击之力,且无论他们在说什么,他都能顺理成章的往她身上扯? 一时房内的气氛又急速陷入一段未知的沉寂中,云悠磨蹭了半天的嘴皮子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最后只好乖乖闭嘴的败下阵来,再次被冷牙搅得心神不宁的她如坐针毡的继续独守在窗边。 就这样,两人看似很有默契的恢复至说话前互不搭理的状态,不知让时间过去了多久…… 外面的夜越发落得深寂,除了红灯高挂如临白昼的芙蓉巷还是笑语酒气混淆一片,这里以外的人们都相继沉入了梦乡。自然头一回女扮男装来此的云悠更难例外,从嫁到这四季寒冬的兰荠,每晚都是用膳过后不久就早早钻进被窝的她,哪还会像现在这样坐着冷板凳僵持在冷风渊绕的窗口边上准备硬熬一宿。 “这么大个妓院,怎么连个炭炉也没有。”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的云悠无精打采的环视一周房内的摆设,在心里不满的怨嗔道。飕冷的寒风从窗外的各个角落直击全身,她缩头扯扯颈上的兔绒领子,随即忍不住一个哆嗦。 冷牙又重新躺回了床上,不吱声,不知是不是又睡了过去。 哈欠一个接着一个,睡意卷卷袭来让人有些不堪承受。云悠懒洋洋的举直双臂伸着懒腰,像软体动物一样呈半趴状的整个身体都搭在窗台上,巴望着那个靶贺奸细能够赶快出现。 就在云悠和自己的眼皮斗争了几百回合的过程中,突闻楼下老鸨扯起她那尖利的嗓子对一位刚进门的客人招呼道,顿时睡意全无。 顺着老鸨的声音望去,云悠只见她身边站着一个深缎锦袍,大腹便便的胖老头…… 她聚精会神的看着,但此时让她提起精神在意的并非这个体型富态的老头,也不是他身边老鸨那妖艳聒噪的嗓音。而是被距离他们身后不远的两个,正暗地里看着他们交头接耳并指手划脚的小跑堂给吸了去。 云悠惊疑,视线在老鸨和老头的身上来回游移着…… 有什么奇怪的吗? 硬是没瞅出个名堂的云悠这边正想着,瞧着,就见老头怀中紧搂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一脸□□的上了楼,在隔她这间房的顺数第三间进了去。但没过多久,让她奇怪的那两个跑堂也紧跟了上来,且朝反方向的那条楼道走去,选了一间最贴近角落的隐秘的房间一道走进。 奇怪——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青楼,但早前对此总归是有些打听的。这二楼的房间大多都是一些姑娘们的闺房或接客用的客房,除客人以外的男丁若没有姑娘的吩咐是绝对不可以随意上楼的,更何况这两个还只是在大堂里跑堂的。 但是为什么? 云悠怎么猜想都不明白,可就是觉得刚才楼下的这两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总隐约感到他们的举动不像是普通的闲扯,而是正偷偷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管了,先去看看再说。”久想无果的云悠皱着眉头呢喃自语道。 回过头看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作声响的冷牙,本想叫上他一起壮个胆。可外面她又怕被这会儿工夫给耽搁了,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俩跑堂的同时,还是决定先一个人去打探打探。 结果她从凳子上刚站了起来,连脚跟都还没来得及站稳,就立马屈身抱腿的在原地蹲了下来,微皱的五官掠过一丝仓促的惊色。稍后,轻拍了拍受惊起伏的胸口,才又双手扒在窗台上,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小心翼翼打量着对面楼道里那扇开了又关的门扉。 这俩跑堂的果然有蹊跷? 不然干嘛进了房间又鬼鬼祟祟的开门探出颗头来望风?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她极谨慎小心地,一步一步向那间诡异的房间轻轻走去,生怕脚下一个趔趄就会惊动了里面的人。 可哪知在房门外,她贴身附耳相闻半晌,里面都没有传出一丝动静来,连半个说话声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难不成他们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云悠暗想道。事实的进展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一直心急今晚能够抓住奸细的她苦皱着眉,心里直犯嘀咕。 裸眼测量房门到楼道口的距离,她真的有足够的信心确定刚才在自己藏身那么短的时间空隙内,这两个人是绝不可能下得了楼的,他们一定还待在这个房间里面。于是乎就抱着这样不知打哪来的坚定心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右手食指含进嘴里,在那白色的窗户纸上轻轻戳开一个小孔来。 双手轻按在窗棂上,左眼凑近那个小孔前。岂料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心惊肉跳:房内正中央的那张圆桌上,竟触目惊心的摆放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 云悠吓得立即捂紧了嘴,惊瞪着眼珠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一口气从胸口猛然窜上嗓子眼儿,她胡吞海塞硬是费了好番功夫,才将它狠狠捱了下去。只是这下倒好,原本好不容易捋出些头绪的大脑又被这一激给胡乱运作起来。而恰逢此时,一直静着的房里也鬼使神差的传出了说话声…… 云悠忙不迭地再次贴眼凑近。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不见其人,一个唯唯诺诺,有些纤柔的声音响起。 “不然呢?”另外一个声音立马不快的反驳质问道。随后只见一个身材高瘦,肤色白净的青年男子走到圆桌旁站定,他一手摸着桌子边缘,低头注视着桌面上的刀,虽眼神踟蹰,但净雅的脸上却不相称的露着几分凶相。“我连个媳妇儿都还没讨,可不想现在就拿这条命去做了交代。只要跨过了这道坎儿,以后你我哥俩儿的好日子可就长着呢。”先前听起来同样有着迟疑和不确定的话,相比之下仍是勇气了许多。可仅此而已,许是越说,脑中对着那憧憬的“好日子”也越发幻想得厉害,眼中的犹豫渐渐被焚烧的欲望取代,他说着,也疯笑着。 菜刀?拿命交代? 死人? 真的要闹人命了?他们又要向谁去交代? 靶贺王? 那个被他们盯上的胖老头就是下手的目标?那么胖老头又是谁?是对兰荠王府的存亡有着至要联系的关键人物? 混沌乱作一团的脑袋愈渐趋于一片空白,却想蒙混都不行,那一个个惊悚的字眼叫她清清楚楚的挑了个彻底,和着那两把寒光泣戾的大菜刀在她的脑海里正电光火石的切磋着。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站在这道危险丛生的房门前,云悠僵着似被灌了石砾的双肩杵在原地,心中早已急得像只失去了方向的无头苍蝇,感觉胸口被一堆即燃的□□粉末堵得胀鼓鼓,紧梆梆的,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要不是唯恐惊动了里面的人,此时她真的有一头撞墙的冲动。 可是冷静,冷静,她叶云悠遭遇这种事必须冷静,否则一旦纵其发生,那后果才真的会不可挽回。 秀气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打成了结,云悠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祈望着能从紊乱的思绪中挑出些有用的头绪来。身体紧张的频颤着,两只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死命的攥在一起,抱成了一个拳头。 通常这种情况下,她一不会拳脚,二没私带武器,更别说对方在人数上还占着优势。所以就凭这样单闯进去,唯一的下场除了被杀人灭口,弃尸荒野,也没有比这更圆满的结局了。 那么去找冷牙来帮忙,毕竟他的身手了得,对付这两个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想到冷牙,云悠的心不免平稳许多。可当她临转身之时,一个念头又倏忽划过脑际。 不行不行不行,她使劲的摇头否定着自己刚做下的决定。 若这两个人千真万确是靶贺王安插的耳目,那身手自然不可低估,而且还没预想这青楼里藏有他们其他同伙的可能。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更多人……更多人……一定还要找来更多的人…… 心下想着,云悠不敢再有任何怠慢的赶紧动身,打算先回房找来冷牙拖延时间,然后自己再去外面接应布择等人。但孰料这次她转过身,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竟冷不丁的站着那位正扬着一脸的皮包骨对她笑容灿烂的老鸨。 “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吓,云悠当即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不稳猛地一晃,随后竟接连不断的打起细嗝来。她急忙抬起双手紧捂住嘴,两眼不知所措,又惊又慌的看着面前的老鸨子。 “徐公子,您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云悠,老鸨谄笑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惊色。 “哦,咯……王妈妈好……咯……”云悠耸着肩膀,捂嘴极不自然道。别扭的看着这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自己身后,冲她一脸讨好的老女人。 讨好嘛? 这一点她至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谁会和银子过意不去?哪家做生意的不希望长久留住一个大金主? 但是排除这些在外,她却从那双镌刻沧桑,已被岁月侵蚀得眸色浑浊的老眸苍瞳里看见了一种,只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情郎时才会表现出的那种娇羞欲嗔,闪烁还迎的眼神。 这这这,她为什么会这样? 敢情都是之前在楼下惹的祸? 就在云悠因老鸨一顿殷勤献媚而吓得两腿发软的这时,身后那两扇迟迟未见动静的门扉终于“吱呀”一声缓缓裂开缝来。 糟了—— 听见开门声,云悠的心“咯噔”一下又提回了嗓子眼儿。 “王妈妈?你怎么来了?” 一声惊诧从豁开的门缝儿间传来,云悠撑着硬梗梗的脖子不敢回头。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就是之前在纸孔里看见站在桌旁的那个。 “是你?”透过云悠的头顶看着站在门脚边上的人,老鸨也是一脸惊讶,尔后又马上不耐烦的沉下了脸色,一张笑颜可谓是换之神速。“又来我房里做什么?” 什么? 这是老鸨的房间? 云悠怔着两眼注视着面前冲身后跑堂语气嫌恶的老鸨,摸不准心里是喜还是忧。 难道,事情真的如琼珠所说的那样?为了方便掩人耳目,这霏雨楼看上去最不中用的老鸨才是细作头子? “妈妈?你……你来了……?”这时,一支怯怯诺诺的声音又从门后响起……很易辨认,正是那个胆小的。 “哟,我的小冤家,妈妈我一不留神儿,你怎么又和他搅在一块儿了。”见到此人,老鸨厌恶的神情又打紧的变得着急,她言辞暧昧,习惯性的挥着手里的小绿巾,一扭一拽地越过云悠身边。 眼前一重覆一重的变化让云悠哭笑不得,她木痴痴的杵在原地似一支被闪电划中的小木棍,活像双脚都被死死钉在地上一般不知进退。没想到刚才都还静得阴寂,只有自己一人的这条走廊,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热闹了这么多。 “妈妈,不好了,不好了……”似是老天爷还嫌这场面不够乱,这时又咋咋呼呼的从楼下跑上来一位身材纤柔的绿裳女子。 “瞎嚷嚷什么,妈妈我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怎么就不好了?萍儿,你故意触妈妈我霉头,是不是?”生怕一个言语不当就会吓跑云悠这位贵客,老鸨双手叉腰,姿势强悍的冲这个名叫“萍儿”的绿衣女子呵斥道。 “妈妈训得是,萍儿知错了。”无故吃了老鸨的一顿训,萍儿细瘦的身体忍不住害怕的微微一抖,脚下一个踉跄即向后退去一步。她低眉顺眼的赶紧赔礼道歉,后又抬起头来神色紧张道。“可是妈妈,你快去劝劝琴儿姐姐吧,她吵着下床要见徐公子,现在正被众姐妹拦在房里呢。”萍儿满脸通红的一边说着一边喘着粗气。 “这小□□。”听了萍儿的话,老鸨眼一瞪,甚是气愤的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道。“还真是给老娘活腻歪劲儿了,眼看快要死的人还这么能折腾。”说着,她抬臂挽袖,大摆阵势的拉着那个胆小跑堂和萍儿一起下了楼。 望着老鸨几人渐渐消失在楼道口的身影,云悠满眼失望无助的垂下了头,心更加慌乱了。 老鸨走了,而且还顺手带了温顺的那个离开。也就是说,现在的走廊上就只剩下她和那个凶神恶煞的? 最重要的是…… 冷牙。 这个目前为止离她最近,可以及时帮助到她的人也可能会因为病西施毓琴而离开到楼下。 也就是说,这回不但草乱了,蛇惊了,她叶云悠还要和两把菜刀孤军奋战吗? 箜,箜,箜……谁能听见她内心的哀嚎? “这位公子……” “这位小哥,请教茅厕在什么地方?”对方还没正式说下话,云悠就主动转过身先发制人。她装作镇定,全身紧绷的神经把一张小脸撑得一点褶都没有,实则四肢僵硬的身体站得笔直,居然还煞有介事的摆出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问起茅厕来。 ……不过她也是真的紧张得有些内急。 既然心里头已经明白敌我双方的实力悬殊,那么再硬撑在这里也是徒然,三十六计走为上,她还是要以自保为重。 “哦。”恐想她会作出什么反应,自然没料及竟是这样的小跑堂也不由微微一怔。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便露出在迎客时特有的招牌微笑,道。“小的这就领公子去。” 见他朝自己伸出手来,云悠心中顿感不妙的赶紧向后退去,眼神生硬,嘴角轻轻抽搐着的说道。“不用麻烦小哥了,我自己去就好。” “小的看公子面生得很,是第一次来的吧?”小跑堂继续和云悠搭扯着,云悠小退一步,他也就大进一步。 云悠应付式的冲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眼角余光直往两旁的空地上扫,打算瞅准时机就跑。 “哎哟……”结果哪知她转身正要跑起来,就结结实实的撞上一堵肉墙。 “你慌慌忙忙的要去哪?”接着头顶上方传来一个熟悉到烂的声音,是冷牙。 云悠抬头望着这时早该得到老鸨通知而出现在楼下毓琴的房间,却反倒是毫无预警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他,望着那双总是能够不受任何影响,永远承载着满满自信的黑珏玉瞳,眼神诧异转而复杂。愣了会儿,揉着发疼的鼻头沉默的低下了头。 “这位小哥,‘他’可不是你能碰的哦。”愣神间,背后又传来冷牙那悠然隐带笑意的声音。 云悠好奇的回过身去,却见冷牙的右手紧紧握着跑堂的右手腕。 “放开我,谁敢坏了我的好事就是死路一条。”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本想去抓住云悠的手也无端落入他的手中,跑堂的心头便立即慌了起来。他怒瞪着血丝布横的双目咆哮着,急得白净的脸上紫红一片,青筋路路。 “既然如此,小哥你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吧?”视线有意无意的绕向跑堂往后背的左手,不管对方有多愤怒,他就是始终保持着唇角轻柔自然的弧度,优雅擒攫讥诮。与跑堂恼羞成怒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听他这么一说,跑堂的心又情不自禁提紧了一圈,额角细汗如涔。他惊愕的仰望着这个面色从容,细察入微且应对自如的男人,先前心里的计划都越来越没了底,那些腾腾杀气也都渐渐失了形致。他认得他,两年前总是光顾这里的常客,每晚一到,必会让楼里所有的姑娘都为之倾迷的某官家公子。原想着外表看上去温雅文弱,擅长吟诗作赋的他和众多喜好流连风月的纨绔子弟一样。岂料他竟会有如此冷峻威严的气魄,那张散发着慑人寒意的笑脸让他不晓得还要再怎么继续,藏在身后,握着刀柄的左手抖得越厉害,身体就越加感到不堪重负。 “啊……”就在他岔神,心露怯的空挡,右手臂突然一阵剧痛连心。随即膝盖骨一软,就双腿弯曲在地上跪了下来,左手上的菜刀也“哐当”一声落了地。 随着那一声,云悠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她在一旁亲眼目睹着那小跑堂的手被冷牙生生折断,毫不留情。 “这是作为你对舍弟不敬的一点小惩罚。”眼神轻蔑的看着跪在地上几乎是被自己夺去了半条命的跑堂,再不冷不热的瞟一眼那把菜刀,不为所动的冷牙眉梢轻挑寒言道,戏谑掬笑的眼眸就像一头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游戏中的雪豹之王。雄姿凛傲立于狂风暴雪之巅,故意放走猎物,却又在高处兴致盎然的监视着猎物逃跑的踪迹,等待重新出手的时机。 不顾对方筋断骨折的痛苦,冷牙一脸轻松的放开他的右手,再蹲下身动作悠然的拉过另一只左手叠在右手背上。接着左手指间神奇般的夹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存在的筷子,二话不说对着其重叠的两只手背上狠狠扎下…… 硬是用一根筷子将其生生钉在了楼道的地板上。 “啊……”玩心邪恶的豹王的游戏才刚入高/潮,但却吓坏了猎物和旁人。 深受精神与肉体双重打击的跑堂尖嚎几声后就立刻晕死了过去。而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始末都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云悠则吓得粉唇微张,惊瞪着双瞳傻傻的愣着,一动不动的连冷牙走近都毫无发觉。 “是谁说的今晚我们谁也不能离开谁,为什么你还要背着我独自跑出来?”一改刚才阴狠冷酷的态度,冷牙起身,异常生气的低下头,也不管此时她的表情看上去有多惊恐,脸色有多苍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吼。 尽管面前身形高大的冷牙已将那副血腥的画面与她隔开,但她还是没办法就这样轻易的说服自己不要去想。抬起头,不知不觉被眼泪褥湿的双眼满是委屈的望着他,再也掩饰不住心底的害怕、恐惧和豆大的泪珠一起止不住的滚出眼眶……一颗接着一颗。 见到她的眼泪,冷牙顿时怒火全消,心倒跟着慌了。一顿手忙脚乱之后,他才终于镇定了下来,主动伸出双臂将她瑟瑟发抖的身体轻拥入怀,然哪知,指尖刚一触到她的后背,她就彻底放声的大哭了出来。他先是一怔,后释然,力道柔缓的拍着她清瘦的背脊轻言安抚并自责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你看见这一幕的,把你吓坏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他呢喃着,就像上次她跳舞扭伤脚踝一般。 抱着她,冷牙内心五味杂陈不是滋味,触着她颤抖的身体的双臂,也不自觉的跟着颤着。虽不是第一次见她掉泪,却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无助,似敞开心扉彻底哭泣的模样。真的是第一次,却已是让他习惯了为这样的她失神失意。 就在之前…… 当抵不过强烈的睡意闭眼又突然惊醒不见她人时,冷静在顷刻间触及火源,怒火与担心在胸腔交织摩擦,他不敢多想的一头冲出了房间,却正巧碰上请他去见毓琴一面的老鸨,他没有理会,他只望能赶快见到她。直至走到对面的楼道,一颗不安悬挂的心才平稳落下。 她没事……她没事…… 所幸在他赶到以前,她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 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那一刻看见她时内心的纠结,从身到心,从头到脚的冰凉,犹如她是失而复得,兴奋之余剩下的满心空落,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又怕将她遗失,再也找寻不回来。 而云悠,簸荡的心情也确实因为他被平复了不少。当内心的恐惧被驱散,剩下的就只有两人相拥的尴尬,她正窝着被他清雅独醇的气息熏烫的脸颊想着应该怎样和他分开时,就听得楼下“叮铃哐啷”一阵乱七八糟的瓷器砸地、人叫奔跑时脚步混杂的声响。 “怎么了?”刚要抬起头,一双温热的大手就覆在眼睛上遮去了她的视线。 “我们先出去,这里交给布泽就好。”理所当然是他的声音。 外面,因为霏雨楼一家闹乱殃及到其他青楼,以至于整条芙蓉街道都失去了原有的平衡而变得鸡飞狗跳。 云悠和冷牙站在霏雨楼的大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布泽才从里面跑出来在他们跟前单膝跪地禀道:“回禀王爷,娘娘,两名人犯已全数抓获。” “恩……”冷牙轻哼一声,正准备再交代后面的事,身旁的云悠就迫不及待打断他的话。 “怎么样?那两个人就是靶贺王派来的细作吗?” “娘娘,据人犯说他们只是为了要偿还向地下钱庄所借的高利贷,才心生歹念打算去劫持陈员外。与靶贺细作并无关联。” “劫持陈员外?”云悠一声惊呼。 “陈员外是章敕首富,同时也是这霏雨楼里的常客。”将她激烈的反应以及过后失望的神情默默看在眼里,冷牙静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对她解释道。 “王妈妈,王妈妈呢?我亲耳听见她说那是她的房间……”因布泽的回话而大受打击的云悠对冷牙的声音是充耳不闻。她激动的拗着,试图想要改变些什么。毕竟这对她来说真的很难接受,为了今天这一晚,她积极准备着,她想早一点拔掉那颗寄在兰荠的暗刺。 “回娘娘的话,老鸨承认她与今晚在抓的其中一位人犯间有私情,那间房正是她特意为此准备的。另外合谋杀害陈员外一事她也坦言一无所知。” 私情? 云悠这次是彻底傻了眼。 私情,劫财…… 也就是说,事实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那个被盯上的胖老头不是什么重要高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贾?俩跑堂口中说的“交代”也不是什么靶贺王,而是地下钱庄? 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弄错了? “嫌犯的话不可随意相信,这霏雨楼还要继续派人监视,今天抓的两个带回去也必须严加审问。再有就是从明天开始加派人手,哪怕一只蚂蚁也绝不可以让它溜出城门。”冷牙低头看着跪地的布泽如是命令道,实则是为了安抚一旁愁眉紧缩,情绪失落浮躁的云悠。他深知她非常在意靶贺细作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说话间,这时一个侍卫牵着一匹毛色黑亮的大马驹走了过来,后面还紧跟着两个抬轿的轿夫。冷牙从侍卫手中接过缰绳,又侧眼看了一下那台轿子,继而转身再对身前跪地的布泽道。“布泽,你先送娘娘回府歇息。” “你要去哪里?”望着跨上马背的他,云悠神色不安的赶紧问道。 “去保护本王的王妃啊。”为了能够缓解她内心的压力,骑在高高的马背上的冷牙有些不合时宜的说笑起来。可是看她不明就以的仰头望着自己,且眼中余惊未消,又不免在心底暗自叹气,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正色道。“今晚的失败对我们来说是件绝对的好事,因为这就代表他们还在这座城里。” 他舍不得离开,她的样子让他舍不得离开。要不是急于赶去羊舍商议修复一事,他真的不想就这样放下她。 “布泽,事后你去问那陈员外要些银票来,本王亲自救他一命,他不得表示表示?”抚抚矛盾的内心,咬牙抛开那抹依附其中的不舍,冷牙转头对布泽补充交代着。“好了以后就让人去钱庄兑换成现银送到羊舍。” 然后在布泽的回禀声中,冷牙策马离开了芙蓉街。 望着人马驰进夜色渐渐消失的身影,云悠这才从抓捕奸细的失败中有些缓过神来,心情复杂。 想起他伤害那小跑堂的一幕,他究竟可怕到了何种程度? 可同时,今天又是这样的他救了自己一命。 那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