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并未注意到卫锦尧微变的神情,只意识到了他投来的视线,便立马不好意思的动了动身子,想要与冷牙分开些距离,毕竟这里大庭广众的。 “云儿,你似乎变了。”这时卫锦尧的声音传来,还是那般温柔,脸上的笑容也是。 凝着这张熟悉的笑脸,云悠愣着出了神,就是这个笑容,曾不知令多少名媛千金一见倾心,更是俘获了她那享有“京城第一美人”盛誉的姐姐云嫱的一颗爱慕之心……还有她,他的每一次笑颜,都是她生命里最温暖的光束。 然而现在,她却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以前本宫怎么劝你,你都不肯取下这眼罩。”卫锦尧又说,依旧温和得没有平仄的声线,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毫无情绪之人。微扬的嘴角,眼底透着难言的固执,让那凝于瞳孔之上的笑意,好似一层凉薄的冰霜。“现在看来还是习惯了。”他指指自己的眼睛,同时眼里的笑意更深了。 云悠又愣了愣,卫锦尧的话她始终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可又实在捉摸不透他话里的意思。 只是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隐隐逼近,让她不自在极了。 “自然是要习惯。”冷牙说,没有放开云悠,反倒是越加收力拥紧了她。 云悠微微松了口气,很庆幸冷牙及时替自己解了围,因为她无法回应太子的话。毕竟这眼罩也不是她自愿取下的,可是她又没办法否认,如此一来,只会让冷牙在太子和这么多人面前下不来台。 “既不是学士府的叶云悠,也不是朝廷的和亲公主,从今往后她的身份只有一个,臣的王妃,臣的兰荠儿,举世无双。”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一通,冷牙双目毫无惧意的与身份尊于自己的卫锦尧对视,连说出的话也是这般挑衅。 举世无双? 刚放松的心情因为他最后一句话又变得不平静起来。 望着他自信不改,美好得不真实的侧颜,云悠受宠若惊。 在他心里,自己真的独一无二吗? 在宗祠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当着群臣还有太子的面,他仿佛是在昭告天下,在实现宗祠里对她的承诺,将她与过去的痛苦剥离,将她与太子有过的曾经,相互剥离。 感动于心的同时,云悠也意识到冷牙这番话着实过头了些,平常就算再怎样生气,他也会管理好自己的情绪,会隐忍。至少不会像这样喜怒形于色,还一副非要跟太子大逞这番嘴上功夫的架势。 与太子相识多年,对他的脾性多少是有了解的,待会儿两人若真的撕破脸皮,难道还要大动干戈才能收场不成? 云悠担心的替冷牙想着,心里盘算着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他适可而止。 却一时忘了自己还在冷牙的怀抱之中,殊不知与他这般如胶似漆的贴在一起的画面,看在旁人眼中,是多么的碍眼。 还有妒忌。 卫锦尧看似无动于衷的注视着面前恩爱相拥的二人,两道秀气的眉紧紧绷着,像两柄蓄势待发的利剑,要狠狠刺向冷牙的胸膛。 为什么他的云儿,两人相对这么久了,她却始终难得看自己一眼?她所有的心神,似乎都在她身边那个所谓的“夫君”身上。 为什么? 她嫁到兰荠来,这才过去多久? 她就会为这个世上除了他和老师以外的男人,开心,微笑…… 甚至是为之担忧得皱了眉。 他的云儿,当初那个与自己两情相悦的云儿,已经彻底变了个人吗? 看着冷牙那仿佛是在暗暗向自己宣战,嬉皮笑脸,不可一世的模样,卫锦尧胸口憋着一股火气,不自觉的将双手捏成了两锭拳头。 “云儿现在是兰荠王妃没错,但也不改变不了她是晏托人的事实,她体内流的是我们晏托的血。”他说。同样有力的回击着冷牙,“术邺就是她的娘家,只要她想回来,随时都可以。” 对于太子对冷牙的回话,云悠大感不妙,她小心注意着这二人,虽然谁都没再说话,谁的脸都是一副淡定从容的表情,但他们相互对峙的眼神凌厉而强硬,气势之上似乎谁都不肯放过谁。这一刻,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只有对方才知道。 无形的战火已在这两人的唇枪舌战之间弥漫出无尽的硝烟,情势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怎么办? 难道任凭他们这样僵持下去? 云悠看着,心里越发的着急。 所幸这时冷牙打破了僵局,只见他上翘的嘴角妖俏一扬,由着卫锦尧的话得寸进尺的说。“既然如此,那还有劳太子此番回去之后能够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也好让臣陪着兰荠儿回趟娘家探望探望。” 回娘家? 尽管清楚他这不过是对太子的一句戏言,她本不会当真,可没曾想冷牙却在这个时候低头冲她微微一笑,那真诚的笑容让她心头为之一颤,竟对他的话,莫名有了期待。 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冷牙又对卫锦尧说道。“臣已在这凌景殿内设宴,为太子殿下接风洗尘。”一改倨傲嬉戏的姿态,换上一张正经的脸孔,侧身,恭敬的为卫锦尧让出道来。 直到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卫锦尧,两只脚确确实实跨进了门槛,云悠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终于放下,不管怎么说,一番折腾之后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否则要她继续目睹这两人各种明来暗去,冷嘲热讽的斗嘴皮子,明早一起她另一只眼可能会变瞎不说,保不齐连耳朵也会受至牵连。 等居于殿堂之上的卫锦尧落座,她和冷牙也一并坐下,然后才是臣子们入列席位。 接着端着托盘和酒壶的侍从丫环鱼贯而入,摆满每人面前的食桌,差不多也是夜幕降临了,这便意味着宴席的开始。 而作为主人的冷牙自然是要率先担当,他携云悠从座上起身,面对众人举杯相邀道。“本王今日在此设宴款待各位从术邺远道而来的贵客,一份薄酒,本王先干为敬。” 众人应和,举杯共襄。 一盅热酒下肚,大家似乎都畅怀了不少,连同殿子里的气氛也跟着变得随和,云悠也被感染其中。 可是她却总感到有那么一双视线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目光略微一扫,便对上了那双深沉的眸子。 是太子。 只一眼,她就被他的眼看得心慌意乱,咯噔一下,漏跳了一拍。不是害羞,是因为那眼神里透着一种让她害怕的执着,这是她以前面对他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朝他礼貌性的示以微笑,云悠忙不迭的岔开视线,心里尴尬,开始坐如针毡。 这究竟怎么回事? 即便太子的出现出乎自己意料,但也不至于让她如此不安……而今天的太子也总让她感觉出了一股迫人的气息,让她第一次心生出,对他从未有过的惧意。 然她担心的似乎还不应止于此,刚才殿外的硝烟并未消散,眼下又被带了进来。 “贤弟,为何这次要出兵迎击靶贺?”卫锦尧沉声质问道。 “难道太子要臣什么都不做,等着被靶贺大卸八块吗?”微低着头没有去看卫锦尧,冷牙抬手顾自为面前饮尽的空杯中再次斟满,执盅轻抿一口,然后慢慢放下。 杯底触到桌面的时候,云悠不禁颤了颤肩头,她清楚听见了,从杯底传来的那声闷响。 云悠侧头看着冷牙那隐隐冷下来的脸色,两只叠着的双手,暗暗地,越握越紧。 这种场合,她除了置眼旁观,是没法插嘴的。 “两年前的教训还不够吗?”卫锦尧又立马说道,稍显急促的语气再沉下半分,且迫意更甚。 云悠留意观察着他,此时他手里还攥着酒杯,而那一张绷得面无表情,俨然像个严厉□□学生的夫子的脸,仿佛是将身上所有的力气和怒气都渡到了握杯的五根手指上,随时都要将杯子捏碎似的。 “就是因为两年前的教训够重,臣现在才不能再任人鱼肉,无辜损失那么多的兵马。”不同于卫锦尧,冷牙倒是显得从容许多,他漫不经心的说着,同样不悦的眼神并未如他所表现的那样不在乎。 “所以你这是在埋怨朝廷?”卫锦尧也是美眸微眯,其中隐匿着危险。 “身为臣子,岂敢埋怨,不过殿下挺有自知之明。”冷牙勾唇冷笑,妩媚的凤眸,狭长的眼角微挑,嘲意盛然的看着卫锦尧,又是那副祸惑妖颜。似乎是早有这番话等着,要故意气极了他。 看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较量,云悠只能在心里干着急。 瞧这殿上的气氛,除了他俩说话,大家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出声儿,甚至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本还盼着进殿以后,借着这场酒宴的帮助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暂时缓和些,但依现在这个情形看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罢了。 这两个人是真真儿扛上了,太子的话听似在情理之中,实则每一句都步步紧逼,不留余地。而本来就对两年前朝廷袖手旁观不肯支援一事耿耿于怀的冷牙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对太子的每一句回应都像一根楔子,那么刚好的,能将对方堵个瓷实。 他这样故意作对让太子颜面尽失,可是太子碍于自己特殊的身份也不可能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大肆发作,只能忍气吞声以保体面。 可毕竟是被自己的臣子顶撞,她看得出来太子隐忍得有多吃力,那双眼睛出卖了他假装出来的镇定。 “这次你们在淮华一役,已然影响到了当地的百姓,所以朝廷派本宫来,就是希望了解了解事情的原委。”卫锦尧说。 “难道朝廷只委派了太子殿下来找我兰荠讨要说法,是打算再次放任那霸道狂妄,恣意犯境的靶贺吗?”冷牙依然毫不配合,语气冲撞。 “冷牙,你放肆,朝廷一片好意关心,岂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终于,卫锦尧耐不住的站了起来,怒目圆瞪。 “请太子殿下在质问臣之前,先明白‘淮华’乃我兰荠之境,是他景缨藐视朝廷在先。”冷牙也不甘示弱。 眼见这快要打起来的阵势,云悠急中生智的也赶紧起身,对卫锦尧一个欠身,道。“太子殿下,听闻朝廷使臣要来,所以王爷特意为在座的各位准备了一支兰荠特有的耽舞,以供观赏。”说完,她就朝另一边的楚公休递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去把舞队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