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被点了名，慕连城一怔，见姬师兄的精神比先前旺了一些，不由顺着他说：“是啊，妒忌得要命！”　　　　却不想，姬玄真突然道：“那我就将这弟子让给你了。”　　　　他说得斩钉截铁，甚至连商议都不是。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师弟，你……”　　　　姬玄真抬手止住了谢宗之的话头，定定地看着慕连城，显然是要他一句准话。　　慕连城蹙眉道：“不必了，师兄还是自己教吧！”　　　　这时，裴淼也反应了过来。她可是知道的，这慕连城对自己可不怎么喜欢。她连忙拉住了姬玄真的手指，委屈地问：“师尊不要我了吗？”　　　　——自从知道姬玄真将是自己的师父，裴淼就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下定决心敬他爱他，将他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孺慕敬仰。　　　　可是，不过一日光景，就出了这等变故，便是不提慕连城对她那不友善的态度，裴淼一时也难以接受。　　　　姬玄真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对她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我不愿意教你，只是我如今筋脉尽断、道心崩毁，又岂敢误人子弟？”　　　　裴淼心头暗惊。　　　　可是，作为一个五岁的小孩子，她自然是不能明白这伤势有多严重的。且她也信奉“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便露出乖巧可爱的笑容：“掌门师伯说了，只要淼淼乖乖的，师尊很快就会好了。师尊，淼淼很乖的！不信的话，你问玉师兄！”说着，就要反身下床，去寻玉无暇。　　　　“淼淼！”姬玄真连忙抱住她，安抚地排着她的背，苦笑道，“淼淼这么乖，就听我的话，跟慕师弟去本草阁好不好？”　　　　“不好！不好！”裴淼大声反驳，死死抱着他的脖颈不撒手。　　　　她自小没有父亲，被母亲一手带大，母亲创业的头几年忙得厉害，她也曾在亲戚家寄居过。亲戚家里也有孩子，而偏心是人的天性，区别对待也是难免。　　　　因而，她的性子虽然坚强，却也难免敏感多思，最是不愿被人这么踢来踢去的，好像自己多么不重要一样。　　　　偏此时，慕连城还趁机推辞：“这孩子也不愿意，姬师兄还是安心养伤，自己教导吧。”　　　　裴淼咬了咬牙，对他更是抵触。　　　　“可见师弟方才所言，都是骗我的。”姬玄真自嘲地笑了笑，当下脸色就更灰败了几分。　　　　慕连城蹙眉：“姬师兄，你……”　　　　姬玄真却不理他，只自顾自道：“花解语那妖女说的不错，是我自己太蠢，又哪里怪得了旁人骗我？是我自己太蠢，是我自己太蠢……”　　　　眼见他又恢复了这副魔怔的样子，几人皆心下一惊，裴淼抱住他不住地喊：“师尊，师尊……”　　　　而贺兰缺与谢宗之二人，却是将目光转到了慕连城身上。　　　　慕连城道：“两位师兄知道的，我实在是无意收徒！”　　　　若平日里，两人也无意为难他。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可非常之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宗之祈求地望着他：“慕师弟，可是要我跪下求你吗？”　　　　——这就是实实在在的逼迫了。　　　　可是在他亲师弟和慕连城这个同门师弟之间，谢宗之肯定是向着自己亲师弟的。至于慕师弟，只好日后再补偿了。　　慕连城脸色一变，知晓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了。　　　　他看看随时准备跪下的谢宗之，又看看虽愧疚却无一言阻止的贺兰缺，自嘲一笑，道：“谢师兄不必如此，我答应了便是！”　　　　谢宗之松了口气，连忙转头对姬玄真道：“师弟，慕师弟没有骗你，他已经答应了！”　　　　“真的？”姬玄真怔了一怔，面带喜色地盯着慕连城。　　　　“千真万确！”慕连城扯了扯嘴角，道，“先前之所以不应，只是为了让师兄有个寄托，可提一提心气。不想，却弄巧成拙了。”　　　　“好、好、好！好、好、好！”姬玄真喜得无可无不可，连忙拍了拍裴淼，“淼淼，淼淼，慕师弟答应了。你快，快来拜师！”　　　　可是裴淼却抱着他的脖子，死死不松手，也不说话，就那么埋首在他颈间，无声抗议。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已是气得双眼通红。　　　　——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你们怎么能不征求我的意见，就随意决定我的归属？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姬玄真喊她数声不见回应，怔了一怔，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他与慕连城都同意了就可以的。　　　　他带着歉意柔声道：“淼淼，你听我说：我很快就要闭关了，跟本就没法教导你。慕师弟的丹道之术世间少有，你跟着他学，前途无量的。”　　　　裴淼摇了摇头，沉默抗议。　　　　姬玄真想了想，又道：“当然了，我的炼器之术也不输于人。待得日后我出关了，若淼淼对炼器有兴趣，也可来找我学，我定倾囊相授！”　　　　裴淼猛然推开了他，红着眼睛道：“我去做外门弟子，不要师尊了！”　　　　——对她来说，学什么都无所谓，可他们这种态度却令她十分不喜。大不了……大不了她就向镜皇低头，请镜皇指点她修行。　　　　说她矫情也好，说她不识好歹也罢，她就是不愿意这样被人摆布！　　　　“丫头，你还是拜个师的好。”镜皇从金属挂饰里露出一张脸，诚恳地建议。　　　　裴淼一惊，却发现除她之外，跟本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镜皇，才松了口气。　　　　“咳，咳咳咳！咳咳咳……”姬玄真一急，就咳了起来，伴随着镜皇得意的声音：“你放心，就这几个那点儿微末修为，跟本就察觉不到本座！”　　　　“师弟！”谢宗之连忙给他拍背，以期缓解他的痛苦。　　　　见他咳得脸色潮红，好像就要断气了，裴淼吓了一跳：“师尊，师尊，你怎么了？”　　　　“咳咳……别……别叫我师尊！咳咳咳咳……”姬玄真伸手将她挡开了。　　　　裴淼一怔，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这一回，不待谢宗之开口，慕连城便伸手将裴淼抱了起来，面向自己，肃然道：“我才是你的师尊。你若不想姬师兄就这么咳死，就乖乖敬茶拜师吧！”　　　　裴淼呆住了。　　　　这个“死”字对她的冲击太大了，这是她第二次直面死亡，却和第一次一样震撼。　　　　“好，我拜你为师。”　　　　面对人命，裴淼妥协了。　　　　一直在外间关注里面动静的玉无暇松了口气，端起茶盏就走了进去，笑道：“来，淼淼，茶。”　　　　裴淼挣扎着下地，接过了玉无暇手中的骨瓷杯，依然是学的元襄的礼仪，双膝跪地，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俯首一拜：“请师尊用茶。”　　　　“嗯。”慕连城淡淡应了一声，接过泯了一口，礼便算是成了。　　　　拜师的不怎么情愿，收徒的也心下有节。贺兰缺在一旁看着，暗暗摇头。　　　　但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二人既阴差阳错能成了师徒，想必是命里就有的缘分。　　既然如此，说不得处处就好了。没看裴景轩那么不愿意收徒弟的人，真有了徒弟还不是稀罕的不行？　　　　这样一想，贺兰掌门就更乐观了，乐呵呵地看着裴淼跟着玉无暇出去了。　　　　姬玄真直勾勾地看着裴淼出去了，才转头看向慕连城，淡淡道：“劳烦慕师弟设个隔音的结界。”　　　　此时此刻，观他神态言语，分明清醒地很，也理智的很，哪有半分癫狂之态？　　慕连城瞳孔一缩，就被姬玄真给气笑了。但他还是记得先设了结界，这才难掩怒意：“你设计我！”　　　　姬玄真淡淡一笑，竟颇有几分出尘之意：“师弟修行多年，何必动嗔？”　　　　“呵！”慕连城耻笑道，“不比师兄道心坚定。”　　　　被这样直戳痛处，姬玄真脸色一白，却也自知理亏，强笑道：“此时的确是为兄不地道，还望慕师弟海涵。”说着，便坐直了身子，深深一礼。　　　　慕连城连忙侧身避开，寒着脸不言不语。　　　　姬玄真苦笑一声，吐露了心声：“非是为兄要刻意与师弟为难，只是……”他顿了顿，没有直言，而是道，“慕师弟也曾红尘洗练，又怎会不明白呢？”　　　　慕连城神色一动，缓和了许多：“师兄不必多言，好好修养才是正经。”　　　　——所谓人言可畏，慕连城又怎么会不明白？　　　　若这孩子一开始便是个外门弟子也就罢了，顶多叫人惋惜她的好资质。可她已经定了是长老亲传，若再去做外门弟子，不说外界压力，便是她自己的心理压力，就不是一个五岁小孩儿能自己疏解的了的。　　　　况且……　　　　慕连城瞥了一眼屏风，似是隔着屏风看见了被玉无暇领出去的小姑娘。　　　　况且，这孩子看起来就是个稚嫩又敏感的性子，若不能好好教导，怕是会成为又一个薛重玄。　　　　见他当真是不计较了，姬玄真露出了笑意：“多谢慕师弟。”　　　　慕连城摇了摇头：“师兄不必谢我，若能让这孩子不误入歧途，于我而言，也是功德一件。”　　　　这话听着不大对，姬玄真心头一跳，还未开言，便听贺兰缺嗔怪道：“慕师弟言重了吧，淼淼不过才五岁，自小在我南华长大，日后自然是南华的栋梁，正道的俊杰。”　　　　很显然，贺兰缺也听出慕连城话中的不妥。　　　　慕连城笑了笑，不置可否：“师兄说的是，是我想多了。”　　　　随即，他便拱了拱手，向三人告辞：“能治的伤我已经治完了，剩下的便要靠姬师兄自己用心调养。三位师兄，我就先带着徒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