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她入怀的少年触到她滑腻温凉的肌肤,宛若触手一大片上好的和田羊脂软玉,神色不禁一怔,似是有些疑惑。而待得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触到了什么,少年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也宛若雪崩般慌了神,当即扯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斗篷裹住了她。 而抱住她的瞬间,少年便已发觉她的手脚被牢牢缚住,因此用斗篷帮她遮挡身体的同时,还以掌刃迅速切开了绳索。 手脚获得自由的那一刻,少女好似受了惊吓的鸟雀,整个人都拼命往他怀里缩,紧紧攥住他的衣服,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恐怖的梦魇。 少年只得手忙脚乱地安抚她:“没事了,没事了陌陌,我来了……” 少女温热的液体大滴大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却仿佛如晦的风雨直落入他的心底深处,他强压着纷乱如麻的心绪抬手去帮怀中的少女拭泪,却在指尖刚刚触及少女脸颊边缘的时候生生定住,神色森冷。 他自觉还算是个很冷静很自制的人,亦鲜少有喜怒情绪的波动,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只恨自己方才下手太利落,没有把那几个渣滓活着剁碎了再喂狗。 怪不得……她连一丝声息都发不出来。 那几个渣滓…… 用如此重的手法卸掉下颌骨,若是时间再久一些,只怕她这辈子都再也无法说出话来。 “陌陌,你的下颌必须立刻装回去。”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心绪,摸索着抚上她泪痕满满的小脸,替她擦去眼泪:“我帮你装,你忍一忍。” 雪陌红肿着眼睛缩在他怀中,两只手一直死死攥住他的衣袍不丢,闻言过了半晌,才眼泪汪汪地点了一下头。 少年手上感受到那个点头的动作,当下也不多言,指尖蕴了一股柔和的内力,轻捻连弹,透入她耳后与颌下的几个要穴,然后细细摸清楚了她颌骨错位的情况,双手极有技巧地一抵一推,便“咔嚓”一声把颌骨帮少女装了回去。 颌骨复位之后,雪陌只觉两腮和耳后酸痛至极,忍不住便要伸手去揉,而少年却似有所觉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言简意赅地告诫:“不可以。你的颌骨错位严重,已是伤了肌理,十天内,不可以说话,也不能咀嚼吃饭。” 雪陌在他怀中缩了这半晌,惊吓过度的心绪已是平复了许多,身子也不再瑟瑟发抖,似是终于寻回了些许安全感。此刻听闻他要求自己十天不言不语,还不得吃饭,心中是老大的不情愿。只是苦于有口难言,无法抗议,只得发泄似的打了他一下,还红肿着兔子眼睛瞪了他一眼,根本不管他看到看不到。 而连她自己都懵懵懂懂不清楚,为何自己一到了他面前,便敢肆无忌惮地任性起来,为何便如此笃信面前的少年不会像那三个渣滓一样欺负她,绝不会伤害她。 少年莫名其妙挨了一下,微微一愣,随即神色间竟仿佛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才摇摇头,干脆利落地二度否决:“不能说话,一个字都不能,生冷酸辣与肉食一律不许碰,只能喝米粥。” 雪陌闻言简直气结,想想自己从遇到他起便跌断腿,又被强拐走,卸了下颌说不了话,还差点被人渣给侮辱。如今还要喝上十天没滋没味的白米粥,登时委屈得又要打他。 而她还没能打下去,面前俊秀清隽到极点的黑衣少年就微微笑了笑,没有焦点的眸子正对着她,仿佛两潭深不可测的幽湖。 雪陌的手当即便落不下去。 他生得是那般好,却是很少笑,连表情都很少。所以每次笑一笑,都能把她的魂勾了去,天大的事都忘了去计较。 而少年却是噙着那一丝笑意,径自轻声道:“但是这十天的白米粥,我会亲自给你熬。” 雪陌闻言,登时只觉心跳如擂鼓,脸上也仿佛有火在烧—— 他是说……他是说…… “如果不是我非要逼你走,如果不是我让你独自离开……”少年的神色黯了黯,似是有些疲惫,又有些无奈,却终归是隐去了话语,重又笑了笑:“所以我反悔了,想要和你一起回蓝关去,可好?” 雪陌怔怔望着他,呆愣了半晌,回过神来,简直欣喜若狂。 阿夜这个死脑筋竟然想通了?! 竟然真的想通了?! 她恨不得立刻揪着少年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喊“好好好好好好好!”。 但是她现在哑得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打手势吧,她面前的这位又一点都看不到。 雪大小姐又喜又急之下,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于是她一把拉过少年的手,在少年的手心里,一遍一遍地龙飞凤舞地写“好”字,直写得满心郁气尽去。 这个字,她是教过他的,他定然知道。 而少年神色上那一闪而过的黯然与失落,她自是一丝都没有留意到。 少年用漆黑的斗篷把雪陌整个裹起来,特意连她的面孔也遮住,然后才起身抱着她离去。 而雪陌心中欢喜之下,看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因此被蒙住脸也丝毫没有计较,只当他是没注意到,还撒娇一般往他怀里又拱了拱。如此一来,山神庙的地面上那三具狰狞的无头尸体和淋漓可怖的血迹,她便如少年所愿一般,半分都没有看到。 至于少年是如何能找到这里的,那三个渣滓败类又是怎么忽然消失的,通通不在雪大小姐的思考范围以内。 中夜月色幽冷,万籁俱寂,衬得荒郊野岭愈发诡异深沉。一辆灰扑扑的马车静静停在山道的阴森晦暗处,车夫低垂着双手默然直立,拉车的枣红色瘦马亦垂头喑声,宛然便是日间送雪陌的马车。 只是此时月色下看来,这马车竟似没有一丝的活人气,连带着一动不动的车夫和瘦马,仿佛阴森森的亡魂冥车。 雪陌被少年抱上马车的瞬间不禁打了个寒战。 真冷。 不是那种冰天雪地的寒冷,而是一种无声无息间渗透到人心底的森寒。 仿佛血海献祭,又好似阴天鬼哭。 这种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但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此时的她已从披风中露出了脑袋,四下打量了一下马车,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又非常自觉地往少年的怀中缩了缩。同时拉过少年的手,在他掌心写字抱怨:“冷”! 而写字的同时,她心中亦觉得颇为得意——全仗自己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事先教过少年写字,不然如今这种一盲一哑的境况,任别人再大的能耐也交流不下去。 面前的少年没有了宽大风帽的遮挡,月色下更显挺拔俊秀,此刻他神情专注地感受掌心的笔画走势,没有焦点的眼眸微微低垂着,竟是透出一种少见的温恬柔软之感。 “是……冷?”少年循着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犹豫了一下,起身欲出:“我去把你的衣服找回来。” 雪陌正满心欢喜地偎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等着他把自己再抱的紧一点,闻言登时黑了脸,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把他扯回来,横眉怒目地瞪他一眼,在他掌心写:“不许去”! 而少年待得她写完,神色怔了一会儿,却是一副不解的样子,发问道:“为什么?你写的不是冷字么?” 女孩子既然喊冷,你就不会抱一抱么? 就算不抱一抱,哄一哄不行么? 雪陌心中简直恨铁不成钢,在他掌心恨恨地写:“你傻”! 而这一次待得她写完,少年却是摇摇头道:“第二个字我不认识。” 雪陌闻言,登时哽得一口气上不来——这个字她没教过? 这么重要的字她怎么能忘了教? 雪大小姐想及此处,只得恨恨地在他掌心反驳:“是你忘了”! 少年安静地待她写完,神色却是有些无奈:“你真的没有教过。”顿了顿,他又很认真很坦诚地补充道:“你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把你教过的六百四十二个字全部写给你看。” 他这态度,简直要命。 这还怎么栽赃? 所以雪大小姐推诿不成,只得恨得牙痒痒地在他掌心换了他识得的字:“笨死你了”! “笨……死……你……了……”少年低眸认真感受着手心的笔画走向,却是被她这句话搞得有些发懵:“我……” 而雪大小姐却已经理直气壮地继续写了下去:“冷!要!你!抱”!写毕,她已整个人都扑到了少年怀中。 就在雪大小姐理直气壮地写完“冷要你抱”之后,少年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好半晌之后,他才面红耳赤地拒绝道:“不行。”言毕,他却是迅速地翻身下了马车,不再给半分雪陌抓住他的机会:“我去帮你把衣服找回来。” 雪大小姐的脸色再一次黑如锅底。 待得少年从庙中找了她的衣物回来,交待了车夫启程,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雪陌见他头发和衣袍上挂着许多干草屑,手上又有擦伤,心立刻便软了下来,也顾不上再闹小孩子脾气了,抓着他的手,心疼地往擦伤上吹了好几口气。 感受到皮肤上的气流,少年神色明显一怔,仿佛这才意识到擦伤的存在。而雪陌怨念地扫了他一眼,在他掌心上写字:“不知道疼么”? 少年却是神色不太自然地把手抽了回去,缩在了袍袖里道:“习惯了。”顿了顿,他又按照礼法背转过身去,续道:“天这么冷,快把衣服穿上。” 雪陌闻言,甩给他一个本小姐才不在乎的眼神,缩在斗篷里把衣服一件件穿好后,抬手便去帮他拍头发上和衣服上的草屑。 而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连环拍弄得怔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又一直打我?” 雪陌忍不住又翻了一个大白眼,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扯过来,想了想,好像没有教过他“屑”这个字,只好在他掌心上写一个字:“草”! 而少年认出这个“草”字,以为雪陌是在生气,脸上半红半白,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道:“女孩子不能说这个字。” 雪陌见他似乎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登时急了,在他掌心上又一连写了三个“草草草”! 闹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终于明白了她到底想说什么,配合着她把身上的草屑都拍了下来。然而拍完之后,他却似是有些黯然,一言不发地把雪陌还给他的斗篷慢慢戴上,把风帽也拉上了。 雪陌见状奇怪,一连在他掌心写了好几遍“怎么了”。 半晌之后,少年才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什么,只不过现在听不到你的声音,好像总是没有办法好好理解你的意思。” 雪陌闻言一怔,忽然便意识到了面前少年的不便之处——他本就看不见,现在又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如今仅仅是凭借着几个简单的字猜测她的意思,连她是生气还是高兴都无法判断。 而自己呢?却还肆无忌惮地和他耍小孩子脾气。 想到此处,雪陌的脸顿时刷地红了起来。 少年却径自低声道:“现在如果不够安静的话,我甚至连你在哪里都没有办法确定。”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下,才道:“所以……陌陌,接下来的日子里如果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你不要生气好么?” 雪陌登时愣住。 这明明不是他的错啊。 明明是自己给他带来的麻烦…… 雪陌心中忍不住后悔,在他掌心里写了大大的两个字“笨蛋”,然后伸手一把抱住了他,再也不肯放开。 “陌陌……”少年被她抱得一怔,良久之后,终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亦抬手轻轻回抱住了她。只是他抱的太轻太小心,仿佛抱住的是一个随时都会破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