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还是因为辜杨手中的礼物把他吓到了。
他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会值得有人拿如此珍贵的礼物来看他。
既然已经确认,也就没必要再怀疑人家,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许是难为情,宋辉竟忍不住眼眶湿润。
抓过辜杨的手,激动道:“兄弟,谢谢你,谢谢你来看我。”
“谢什么,你帮我送快递,现在生病了,我来看看你,理所应当的嘛。”
“可是你拿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嘴里说着,眼角瞬间飚出两行热泪。
辜杨有些不知所措,又很震惊,他头一回看到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泣。
不过想到这有可能是作为病人一贯的脆弱吧。
辜杨记得自己的外婆当年患病即将离开人世前,逢人就会哭。
于是急忙安慰道:“哥,别这样,对你身体不好。”
但宋辉毫不在乎,许是对方的诚意让他感动,许是有些事在心里憋了很久无处宣泄,竟对着辜杨滔滔不绝地讲述了起来。
......
听完宋辉的倾诉。
辜杨才知道,原来他的父母早逝,自己孑然一身,唯一的几个亲戚在几周之前来看他,结果一天没待就走了。
讽刺的是,病房里的其他病友,人家几乎每天都有很多亲戚朋友来看望。
他虽然在做快递,可是自从生病之后,除了几个老员工来看外,再没有一个人来。
快递网点老板周喜金,他的上级知道了也没来看望他,连一句问候的话也没有。
不仅如此,周喜金还趁机将他的快递站点收回,高价承包给了下一个承包商。
“还有这种事!”
辜杨听了很是气不平。
“没办法啊!”
宋辉黯然道:“我一个人,身边也没个帮手,当时去找过周喜金,可是人家直接来一句,你去法院告我啊!
“然后你说我告还是不告?”
“告啊!”辜杨激动地道。
宋辉冷笑一声:“是的,我也很想告,可是我没证据,当然,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快递行业的规则,老板跟你下级站点签合同,一般都是利于他们的。
“当初我接手韵美快递做的时候,生意非常差,而且区域分散,很不好送货,而且经常被客户投诉,被上级罚款,确实一开始非常难做,我都怀疑我被周喜金骗了。
“可是我这个人很要强,越是难做,我越是想把它做好。
“就这样,我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经过几年的打拼,我终于熬出头了,我把韵美快递做到了全县城第一,生意火爆的时候我请过五个员工。
“我把我的片区快递,做的价值翻了几十倍,由一开始没人敢接手,到现在人人眼馋抢着要。
“说实话,前几年我真的没赚到什么钱,因为我要一直克服各种困难,外加总部毫无人情味的滥扣滥罚,我确实没赚到钱。
“可是现在我,开始要赚钱了,付出那么多终于要得到回报了时,今年的二月份,我不幸查出了胃癌。
“当时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辜杨趁机插入一句:“是因为吃饭不及时吗?”
他知道做快递的,一般都很难做到寝食平衡,不是来不及吃饭,就是压根没有休息的时间。
总之一天到晚,作息都是乱的。
忙的时候像打仗,一天吃一顿都很正常。
宋辉苦笑道:“是的,我就是因为做快递吃饭不及时造成的,你想想看,我这都连续好几年了,几乎每天都是饥一顿饱一顿,不得病都不正常,何况我又不是铁打的。
“也就是在这时候,周喜金不让我做快递了。
“当然我也知道,他其实早就在给我打这个算盘了,因为接手的承包商在我生意最火爆的时候问过我要不要转让。
“当时我没太在意,以为对方仅仅这是眼红,没想到,仅隔半年不到,我的快递就被他接手做了。
“他绕开了我直接跟周喜金签的合同。”
辜杨:“那这也太......狗日了吧。”
本来他只是想了解真相,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代入了进去。
宋辉:“没办法,上级网点就是这样压榨下级站点的,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几年前我算过命,算命的看了我的手相说我命中犯小人。”
辜杨被宋辉的话气得胃疼。
甚至感到宋辉有些懦弱。
咬着牙,总结似的把宋辉的话重复了一遍。
“就是说,你辛辛苦苦从韵美快递最艰难的时刻接手做起,过程中你没赚到钱,却一直坚持把快递业务量做起来,人气做旺,眼看着马上就要回血大赚一笔,这时候你的上级老板因为眼红贪婪,想踢掉你?
“并且,为此你还患上了癌症,赔上了你的大好青春?”
宋辉:“可以这么说吧,反正都已经结束了。”
说完微微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不甘地补充道:
“其实周喜金踢掉我并不是我生病的缘故,主要是因为他想再捞一大笔转让费,这个人我早就把他看透了。”
辜杨:“......”
沉默了许久,辜杨终于开口道:
“那你要去找他啊!大不了直接去法院告,你是在维护你的正当权益,怕什么?”
宋辉苦笑一声,道:“我找过了,没用的,周喜金当时还想找社会上的混混打我呢,我去法院告他肯定不行,我说过,我的合同全部是利于他的,当然我当时也罢过工,可是......”
他露出一言难尽的样子。
辜杨再次沉默。
房间内弥漫着消毒药水味,以及类似死尸一般的腐臭味儿,两种味道相互混杂,格外浓烈。
嗅觉稍稍敏感的人可能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尽管如此。
辜杨还是强打精神忍耐着。
一切都只是为了了解真相。
越是深入,辜杨头脑越是兴奋,早已经忽略了房间内的一切不适。
刚刚他们激烈地聊了半天,同室的其他病人却都似乎没有引起丝毫注意,他们仍旧一如既往地仰躺在床上,时而看看天花板,时而看向窗外的冰天雪地,眼睛里充满绝望。
沉默了片刻。
宋辉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转悲为喜,佯笑道:
“好啦,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都不打算追究了,再提也没有意义,不过谢谢你来看我,这些年,我遇到了那么多客户,其中认识的人也不在少数,却唯独你我不认识,但是你却来看我,看我也就好了,还拿那么多贵重的东西,谢谢你......你叫什么?让我记住你的名字。”
辜杨:“不,不用谢,我叫辜杨。”
宋辉:“辜杨,好,你是个好人,要是全世界人都像你一样就好了。”
随后,辜杨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的奉承,也是出于真心,也许只是奉承,但在此刻也无足轻重。
随后便是,
愤怒,压抑,无奈,同情......
一时间,这种种糟糕情愫竟使辜杨的心情无比沉重。
他能深深感受到对方的心。
那颗心,已经荒芜了。
病房里,辜杨没有多待。
一来是空气质量实在糟糕,二来也是不能多待,一旦引起宋辉的怀疑就不太好了。
随后,辜杨跟宋辉客气道别。
宋辉看起来万般不舍,对辜杨露出非常感激的表情。
辜杨:“放心吧,我隔天还会来看你的。”
宋辉沉默着点点头。
眼睛里早已经汪满了泪水。
最后一刻,他袒露心声道:“辜杨,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故事的人,谢谢你倾听我,我宋辉,就算死也瞑目了。”
辜杨听得有些瘆的慌,但还是勉强流露出微笑。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眼中的余光扫到了宋辉。
那一刻,他的脸上又挂上了几抹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