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哥,东家来看你了。”
没听到林丰回话,刘毛蛋轻推了一下林丰的胳膊.......后者躺在地上,双目微微睁着,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刘毛蛋心里一紧,赶忙伸指在林丰鼻下探了探,随即抬起头看向了陈初。
幽幽星光下,风尘满面的稚嫩脸庞尚未开口,泪水先滚了下来,“东......东家,林大哥去了。方才,他......他还跟我说话,还说要去咱庄子看荷花.......”
林大力闻声赶忙从另一名伤员旁走了过来,同样伸指在林丰鼻下一探,沉默片刻,伸手慢慢抚上了林丰的眼皮.......
.......
夜深。
本来准备逃去县外、却又折返回来的民壮范广汉缩在垛墙后,一直侧头看向南方。
三里外的小岭犹如蛰伏在浓重夜色里的巨兽。
恰好,在城上巡视的张宝行经此处,范广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张队将,咱们不去救小岭上的兄弟们么?”
今日,城上民壮亲眼看见一支百多人的队伍前来支援县城,随后却被蔡州兵围在了南边小岭上。
有了这些人的牵制,蔡州兵再未攻城。
不过,围攻小岭的蔡州兵却越来越多。
虽然范广汉不知道守在那小岭上的人是谁,但却知晓对方是和自己并肩作战、共同保卫桐山的兄弟。
在他想来,天亮后那小岭上的兄弟们只怕凶多吉少了,而守在城头上的青壮足有一千多人,还不如冲出去和蔡州兵干一场,也好救下那些岭上兄弟。
张宝闻言,缓缓在范广汉身旁坐了下来。
解释道:“兄弟,咱们未经操练,借城墙之利还能勉强守上一守,若出城浪战,怕是一个回合就被别人冲散了。若到了那般田地,咱城内一万多叔婶姊妹,就成案板上的鱼肉了......”
范广汉无从反驳,迟疑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小岭上的兄弟被困死么?”
知道些内情的张宝呵呵一笑,拍了拍范广汉的肩膀,“莫担心,陈都头就在小岭上,他或许有些别的谋划。”
“陈都头在岭上?”
范广汉吃惊道,却见张宝忽然扭头往南边看了过去,范广汉也跟着扭头。
随后,城上青壮一个个起身南望。
箭楼里憔悴的陈景彦也走到了窗前......
尚未入睡的百姓纷纷披衣走上街头.......
蕙质兰心内正在一面红色大布上绣着什么的猫儿,忽然顿住了动作.......
秋风习习。
一阵阵雄壮歌声自南边小岭上随风入城。
“一条大河波浪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一百多名汉子的歌声。
也可以说是嘶吼。
又像是不屈的呐喊......
城外。
郑乙正在与属下讨论到底是先打县城,还是先吃掉小岭上那帮民壮,忽听夜半歌声,不由骂了一句,“这帮愚笨村夫,竟还有心思唱小调!明日卯时,副将郑丁率亲兵、光字营、山子营一部,攻打小岭!连字营留营监视县城动向......”
“是!”
诸将起身领命,甲叶哗哗作响。
......
卯时中。
天光乍破。
无名小岭下忽然杀声震天。
小岭南北西三面尽皆碎石嶙峋,难以攀爬。
只有东面有一条相对平坦的山坳便于登顶。
郑丁率亲军正是选择了此条路径。
虽然山坳地形会使兵士过于密集,但郑丁昨日已摸清了岭上这帮人,手里根本没有几把远程攻击的弓箭,所以不用担心。
岭上,陈初等人被岭下抛射来的箭矢压制的抬不起头。
这些亲兵几乎人人能射箭,且力道远比昨日那些普通兵士大的多。
甫一登场,就让陈初等人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隔着石缝,一直留意着登山兵士行进位置的陈初,看到打头那人已爬到了一棵突兀插在碎石间的木棍旁,马上侧头喊道:“毛蛋,宝喜,点火.......”
各自躲在一块大石后的两人闻声,赶忙扒开身下碎石,露出了一截中空竹管,竹管中露出一截引线.......
.......
小岭西三里的密林内,后半夜才转移到此处的铁胆骑在卷毛青鬃马上。
娃娃脸上尽是凝重。
几里外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微凉晨风中,青鬃马喷吐着白雾,不住刨蹄拱背,随时都要冲出去一般。
铁胆却紧紧拽着马缰,不允青鬃马妄动。
一旁的沈再兴焦急远眺一阵,低声问道:“乖囡,咱们还不上么?再等下去,陈当家怕要被官军吃掉了。”
铁胆揉了揉被风吹凉的小鼻头,绷着脸道:“等信号!”
“啥信号啊?”
“一会就知道了......”
“哦。”
沈再兴悻悻退回。
旁边的二奶山逃户首领庞胜义忙凑了过来,“沈大哥,咱们下山不就是来助战的么?一直待在这儿作甚啊!”
“你懂个屁!得等信号!”
“信号是啥?”
庞胜义话音刚落,忽听东边传来一声天地炸裂般的闷响!
有如惊雷,大地似乎都晃了一下。
即便隔了几里远,也吓的林中马匹不住后退。
抬眼看去,只见三里外的小岭下升腾起一股黑色浓烟,再加上扬起的尘埃,直把整座小岭都笼了进去。
众人还在发愣间,铁胆却回头一声骄喝:“上!”
随即一人一马率先穿林而出。
“乖囡!莫冲太靠前,等等爹爹!”
......
小岭上。
陈初双手护着脑袋,直到‘哗啦啦’碎石掉落的声音停止,才抬头看向了趴在一旁的彭二、长子等人。
“妈的,药装多了!”
“初哥儿,你没事吧?”
“你说啥?我听不见......”耳朵中仿佛有一帮小人在敲锣打鼓,脑袋也跟着嗡鸣不已。
“我说,不碍事吧?”国字脸上有些许碎石擦伤的长子趴在陈初耳边大喊道。
“你爱死了?爱谁?爱我么?”
陈初掏了掏耳眼,决定不和长子在战场上谈情说爱。
往山下看了一眼,陈初忙喊道:“毛蛋,毛蛋,吹冲锋号!”
刘毛蛋看到陈初在朝自己大喊,但他整个人都被震晕了,一时听不清东家说的啥。
于是陈初拢手罩在了嘴上,做了个吹号的动作。
刘毛蛋会意,两步跳到一块大石上,抓起唢呐噙在了嘴里。
“滴滴哇~滴滴滴哇~滴滴滴滴.......”
但岭上众人的听力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冲锋号吹响竟有好多人没反应过来。
见此,陈初干脆提着朴刀冲下山来。
这一幕比冲锋号还要当用,被围了一晚的岭上众人当即如下山猛虎一般扑将下来。
烟尘之外。
岭下蔡州军还未从方才恐怖的一幕回过神来,或惊慌失措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或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如同木雕泥塑。
东方天际,一轮红日将将露出地平线。
万丈霞光中,一名银甲白袍女将,手擎点钢梨花枪如疾风一般卷入敌阵,带起血雾一丛又一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