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议结束后,成德皇帝满心郁闷地回到了乾清宫。陪着上朝的赵瑾贤看出皇帝不高兴,又搞不清楚原因,只好谨小慎微地伺候着。 “赵瑾贤,你在朝议时站了两个时辰,这时候就不用你了。把小辛子叫来,你下去歇会!” 成德皇帝都不休息,赵瑾贤哪里敢离开:“皇上,微臣不累!” 对自己的身边人,成德皇帝十分随和,赵瑾贤不想走,他也就听之任之:“那你让小辛子去叫江总管过来!” 赵瑾贤连忙安排,完后立马又进来了:“皇上,江总管马上过来!” 成德皇帝指了指前面的凳子:“你也坐,我有事问你!” 赵瑾贤也知道成德皇帝的脾气,不敢推辞,小心翼翼地挨着一小片屁股在椅子沿上坐下了:“皇上有什么事要问微臣?” 成德皇帝道:“那个新来的掌烛,你觉得怎么样?” 赵瑾贤低着头,生怕成德皇帝看到自己眼睛中的游离:“皇上,我与巫掌烛的接触不多。不过她是小辛子的干姐姐,听小辛子说,似乎做事还算利落。” 成德皇帝蹙了蹙眉头:“做事倒罢了,朕就是奇怪,她怎么能够说动骆妃,让骆妃主动提出,把她安置到乾清宫来!” 围绕皇后大位,主要是四位贵妃在竞争,但围绕皇帝的恩宠,却每一个妃子都掺乎了进来。不单妃子之间在争宠,对于皇宫内那些年轻漂亮的宫女,妃子们的戒心也很强。 乾清宫掌烛之位一直空缺,就与这个有关。只要担任了乾清宫掌烛,就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晃悠。更关键的是,乾清宫乃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场所,没有得到他的召唤,别的妃子没事还不能来。如果皇帝偶尔发了性致,没准就会就近找乾清宫掌烛泄火。 在天命皇朝的历史上,这并非个例,甚至有位皇后,就是从乾清宫掌烛起步。成德皇帝并非好色之人,没有主动要求填补这个空缺。骆妃等人自然乐得如此,一直也没有推荐人来这里。 正因如此,骆妃忽然主动推荐巫轻云来乾清宫担任掌烛,成德皇帝心里觉得很奇怪。不过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成德皇帝又沉得住气,一直没有细究。 今天的朝议不合成德皇帝的心意,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办法来纠偏,索性就把军功田的事搁下,回过头来盘盘巫轻云的底。这是成德皇帝的经验习惯,遇到难题时,先处理些无足轻重的事来减轻压力,思想一放松,没准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冒了出来。 赵瑾贤本来只是想在巫轻云身上占点便宜,至于推荐她到乾清宫当掌烛,代价太大,他才不会勉强。而且他还有个担心,乾清宫掌烛与皇帝的接触太多,万一皇帝哪天性起把巫轻云办了,他赵瑾贤的脑袋可就不太稳当了。所以他那天收定金,也只是要求巫轻云用嘴,自己虽然在巫轻云身上乱摸乱啃了半天,却不敢在要害部位留下痕迹。 想不到的是,巫轻云这丫头虽然年轻,其实心里颇有算计。看似主动献身,实际却是为了收集证据要挟赵瑾贤。赵瑾贤一个不小心,被人家掌握了最隐秘的身体特征,想抵赖都难。无奈之下,赵瑾贤只好给御用监掌印太监吉午成送了好大一笔银子。 吉午成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收钱就给办事。赵瑾贤的银子一到位,吉午成就跑到骆妃那里去,编了个颇有说服力的理由,把巫轻云弄到乾清宫去了。 除了吉午成是如何说服邓妃的,其它细节,赵瑾贤都知道,可他没法给成德皇帝说。他也怕皇帝垂询,老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词。 “皇上,依微臣看,还是骆妃娘娘做事周到,最体贴皇上。乾清宫的日常事务,微臣和小辛子等人虽然也很尽力,但毕竟比不得专职的人员。此外,女子做事天生细致,我看巫掌烛来了之后,即使乾清宫内最偏僻的地方,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呢!” 成德皇帝点头:“朕也知道,这女子做事还行,就是对她的路数有些不托底。如果真是骆妃自己推荐的也就罢了,就怕还有别的背景。算了,回头朕找机会问问骆妃,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瑾贤听得浑身冷汗,他怕骆妃实话实说。只要骆妃把吉午成说出来,吉午成肯定就要把赵瑾贤说出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赵瑾贤在成德皇帝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居心叵测之人。 就在赵瑾贤犹豫要不要现在坦白的时候,小辛子领着侍卫总管江宁骧进来了,赵瑾贤只好带着小辛子先退了出去。 “宁骧,你坐。我让你查的事,最近有进展吗?” 江宁骧如同小学生在老师面前一样,挺着腰板坐得笔直:“皇上,臣精心挑选了几个得力手下,十二时辰不间断地盯着胡宣愚,但还是一无所获。” 成德皇帝一边用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一边微微点头:“朕早该想到,即使对方真的有所行动,应该也不会再动用胡宣愚。”他一边又拿出张纸,“这样吧,你另外安排人,盯住这名单上的人……” 江宁骧接过一看,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皇上?” 成德皇帝点头:“此事万万不能暴露,对你那些手下,你要随时做好放弃的准备。”他又顿了顿,“即使牵涉到你,朕也只能放弃你!” 江宁骧只觉得脑袋里面嗡嗡乱响,捧着手里那张精美的御用熟宣纸,感觉比一座山还沉重。 成德皇帝还在吩咐:“你把名单上的人记清楚了!” 江宁骧定了定神,从头到尾把名单细细看了一遍。这名单足足有六、七十人,虽然都是江宁骧熟得不能再熟的朝廷官员,要记全了也不容易。这里面,既有位高权重的首辅杨奇溥、御史大夫余怀谦、几位副相、各部尚书、侍郎,也有品级不高但位置重要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御史、侍御史。 “皇上,这里有个难处,臣手中可用的人不太够。” 成德皇帝点头:“朕也想到了。朕回头会给宿卫营下旨,让你到那里随意挑人!” 江宁骧有点狐疑:“皇上,相国会副署吗?” 按照天命皇朝的军制,军队分军、旅、营、队、小队、组六级相对比较标准的编制。每组三人,其中有从九品的组头一人,谢迁安当年就是一个组头;三组为一小队,另设正九品的锐士一名,共计十人;一般十小队为一队,设正八品队正;若干队为一营,设正七品都尉;若干营为一旅,设正六品校尉;若干旅为一军,设正五品参将。 参将以上,还有正四品都统、正三品提督、正二品总督与战区将军,也是常设的武职,不过他们所辖的军队数量并没有一定的标准。比如李定国这个钓鱼城将军,下面就只有几个营。 因为武官特别是高级武官的等级与军队的编制不完全配套,在天命皇朝军队的中、高级职务中,低职高配的现象十分普遍。比如前面出场的葛午明等三位提督,手中所辖的就只是一个军。如果严格按编制来,他们才不过是参将罢了。 但在低级职务中,这种现象就很少。比如谢迁安,他就只是斥候营副都尉,即使李定国帮他申请的三等校尉勋批复下来,也只是荣誉性的,却没有资格担任某个旅的校尉实职。葛午明则不同,以他的提督实职,去指挥几个军或者一堆都统都没有问题。 正常情况下,营级武官不过是正七品的都尉,即使高配,了不起也就是个正六品的校尉。比如董世光的亲兵营,就高配到了校尉。 在天命皇朝所有的部队中,有两个特殊的“营”,虽然以营命名,实际却不能视为普通的营。 一个是御前侍卫营,俗称拱卫司,归皇帝直接指挥,其主官有专门设立的官衔,叫做侍卫总管,等级更是达到了正二品。御前侍卫营的人数很有限,最开初只有几百人,后来才扩充到两千来人。 另一个是宿卫营,由兵部指挥,其主官称作宿卫总管,乃是从二品。不过宿卫营的人比较多,大概在五千上下。 御前侍卫营负责皇宫特别是皇帝的安全警卫,宿卫营负责中央机构以及中央官员的安全警卫。但宿卫营还有一个特殊的职责,那就是监督中央官员的动向。天命皇朝没有特务机构,在朝廷典章中,也有不得窥伺大臣的条款。可朝廷也有法度,三品以上中央高官身边,必须有宿卫随时护卫。七品以上京官外出,也必须携带宿卫。 自然而然的,皇帝就会通过宿卫营,来了解大臣们的行动迹象。但这种了解只限于明面上的行动,大臣们背地里做了些什么,宿卫也观察不到。比如某大臣去了明珠楼,宿卫自然是跟着的,甚至还要守到房间外。可大臣到底在房间里做了什么,宿卫就无从得知了。 因为宿卫营有这种特殊的使命,时间一久,就在跟踪、监听、刺探等方面积累了些人才。刑部、御史台等司法机构,有了官员违法乱纪的线索之后,往往会交给宿卫营,去进一步收集证据,这又反过来强化了宿卫营的秘密警察色彩。不过宿卫营的内卫职能还处于天命皇朝行政体系的控制范围之内,并未进化为不受控制的特务行径。 江宁骧的疑惑就在这。宿卫营是兵部直属的军队,受兵部指挥,向来与侍卫营井水不犯河水。现在成德皇帝要调宿卫营的刑侦人员到侍卫营做事,明显违反了行政程序,兵部的于崇法顶不住也不会顶,可杨奇溥肯定不会同意。而按照天命皇朝的政治制度,皇帝并没有直接的行政权。皇帝如果要下达与具体行政事务相关的圣旨,必须由丞相副署,否则就没有法律效力。 成德皇帝微微一笑:“你放心,设立军功田事关重大,我准备派相国到各地巡视。” 江宁骧明白了。正常情况下,圣旨要相国副署才能颁发,但相国不在的时候,就该几位副相按顺序来接替这个职责。余怀谦虽然挂名第一副相,但他是御史大夫,依例不参与国家行政事务,并没有副署的资格,再下来就该轮到武勋节。成德皇帝给江宁骧的监视名单中,武勋节并未在其中,显然,此人也是成德皇帝的政治同盟,并不会抵触此事。 江宁骧大喜:“皇上,如果有宿卫营的人可用,臣一定把那些暗中捣乱的人挖出来!” 因为有把柄被人捏着,成德皇帝这个皇帝当得相当憋屈,对外不得不与狼族媾和,对内还有更多的忌惮。这事别人不清楚,江宁骧却隐隐感觉到一些。皇帝憋屈,他这个侍卫总管自然快活不到哪里去。对于暗中与皇帝做对的人,江宁骧照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江宁骧下去后,成德皇帝又把小辛子叫了进来:“小辛子,你那个干姐姐巫轻云,是不是你帮着把她弄到乾清宫来的?” 辛学文一愣:“皇上,不是你老人家关照的吗?” 成德皇帝看了辛学文一眼。这孩子依然满脸稚气,但眼神已经慢慢变得复杂起来,不再象刚入宫时那么清澈见底了。 “小辛子,真不是你找人帮的忙?” 辛学文连忙跪下,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小的有事无非是找赵公公,可此事超出了赵公公的管辖,小人就只能麻烦皇上了。皇上恕罪,小人绝对不敢找别人!” 成德皇帝沉吟了一下:“你起来罢,朕相信你。不过你有没有问过巫轻云,是不是她找的别人?” 辛学文摇头:“云儿姐到了乾清宫后,还特地来谢我呢!我也是被她谢糊涂了,所以认定这是皇上的意思。” 成德皇帝道:“若是朕做的,朕自然会告诉你!” 辛学文道:“这样的小事,我以为皇上不会挂在心上。” 成德皇帝忍不住笑了:“这倒也是,朕还犯不着给你卖好。”他又正色道,“对了,今天朕问你的事,你可别出去说,包括你那个干姐姐!” 辛学文一愣:“怎么,云儿姐……” 成德皇帝打断了他:“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朕的身边,除了你这个小太监,真是谁都信不过了。巫轻云这时候忽然来到乾清宫,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就是有人在背后操控,朕如何敢大意?不过你放心,如果没有真凭实据,朕不会为难你这个干姐姐的!” 辛学文又趴下磕头:“多谢皇上!” 成德皇帝又笑了:“为了‘干’姐姐,多磕几个头也是应该。对了,小辛子,依着你们太监、宫女的惯例,认了干亲,接下来就该对食了,你们到这步没?” 辛学文脸一红:“皇上,小人可没这个心思!再说了,云儿姐还小,不允许对食的!” 所谓对食,本意指相对而坐吃饭。在皇宫中,太监、宫女不能正常婚配,就只好在彼此身上寻找感情寄托。一旦有了感情,又不能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即使在一起,主要也就是相对而坐吃吃饭。慢慢地,宫内就把这种形式上的夫妻关系叫做对食。 对于这种现象,有的皇帝十分痛恨,抓到了就要严加惩处。有的皇帝却十分开明,只要不是他宠幸过的宫女,爱跟谁对食都行,成德皇帝就属于这类。不过皇帝再开明,负责管理宫女的尚宫却不敢大意。万一哪天皇帝宠幸了哪个宫女,结果却是某个太监的对食对象,那岂不是祸从天降? 时间一久,这也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年龄小于二十四岁的宫女,不能与人对食!至于超出这个年龄的女子,皇帝看上的几率很小,也就没人管了。 成德皇帝大笑:“你若是有这个心思,只要巫轻云没问题,朕肯定要大大地关照她一把。既然你没这个心思,那还是算了吧!” 辛学文又后悔了,期期艾艾地说道:“嘿嘿,皇上,没准以后……” 成德皇帝在他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小子果然没安好心思!” 小辛子出来后,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一方面是担心巫轻云被人利用,参与到了高层的斗争之中,另一方面则是高兴,皇帝亲口答应关照云儿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他却没想过,成德皇帝原来也说过类似的话,事后还不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不能说成德皇帝不守信用,实在是双方的地位太不对等。成德皇帝如果答应狼王吉木塔什么事,肯定要全力完成,至于小辛子嘛,那就要看成德皇帝记不记得了。 就在小辛子使劲琢磨,如何才能在不违背圣意的前提下,适当地提醒一下巫轻云,赵瑾贤从耳房里面出来了。 “小辛子,皇上没休息吗?” 辛学文摇头:“没有,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看折子呢!对了,公公,你怎么也没休息?” 赵瑾贤与成德皇帝的年龄差不多,也是五十多岁,可他的精神、体力比皇帝差远了。今儿朝议站了两个时辰,他确实想躺下养会精神。但成德皇帝忽然问及巫轻云的事,一下子把赵瑾贤吓毛了,如何还有心情躺下休息? “老了,精神不济,老犯困吧,偏还睡不着。”赵瑾贤又压低了嗓音,“小辛子,刚才皇上问我,巫掌烛是怎么来的乾清宫……” 辛学文瞪大了眼睛:“刚才皇上也问我了!我本来以为,这是皇上的安排,看来其中另有玄机。对了,阿爹,你如何给皇上回的话?” 赵瑾贤道:“我只是说,大概是巫掌烛做事认真,所以被骆妃娘娘看中,才推荐到这里来了。” 辛学文点头:“若如此倒好了,就怕不是这么回事!我听皇上的意思,似乎认定背后有人指使呢!” 赵瑾贤心底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乾清宫向来敏感,巫掌烛忽然过来,难怪皇上多想!不行你去提醒提醒她,别被人当枪使了都不自知。” 辛学文连连道谢:“多谢阿爹提醒!不过皇上叮嘱过,不让我给云儿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