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到了夜晚的时候，有部分路灯已显疲态。远远的地方传来两个女人充满火/药味的交谈，一个怪另一个牵的狗吓着自己了，另一个则说她不该突然从暗路上转出来。B6栋入户大堂的门开开合合，住房们陆续回家，准备休息。　　孙姝仪一边聊电话，一边对着与她打招呼的邻居们点头以示问好。电话那头的人问道：“你现在还没回家？”　　孙姝仪忙说：“我就在楼下呢，刚才去跑步了。”　　电话那头的人又说：“那你赶快回去吧，睿睿该睡觉了。对了，明天记得去一下医院。”　　孙姝仪唤了一声“妈”，又一句接一句地嘱咐，诸如“你们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吃小亏也没关系，别跟人犯冲”、“玩开心点，多照些相”，再颇显依依不舍的样子挂了电话。　　正翻手机找号码，一只不长眼的蚊子在她脚背上猛吸了一口。孙姝仪一掌下去没拍到，嘀咕着：“刚才真不应该穿拖鞋下来。”　　她翻到电话，干脆走到大堂外面来：“叔，我是细妹。嗯，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跟我说……医生怎么讲……哦……我明天来看你……那是一定的。”　　收了电话，孙姝仪抬头往上看过去。家住的并不高，7楼客厅那盏醒目的水晶吊灯是刚结婚正犯着公主病的自己花重金买的，太长时间没擦，现在看上去有一种复古的脏。　　　　听到玄关的声音，睿睿从沙发上站起来叫：“妈妈，你丢垃圾怎么要这么长时间啊！”　　孙姝仪看着罗岷走向卫生间的背景，略提了一点声音说：“姑爷爷在住院，刚才打电话给我。我就上来晚一点了。”　　睿睿很大方地说：“妈妈，没事。刚才爸爸给我讲了故事呢！”　　照例与儿子亲昵了一会，再安排他刷牙洗澡。等睿睿睡着了，孙姝仪轻手轻脚走出卧室，抬头看一下时间：10:20。　　罗岷坐在沙发上低头翻看着手机。孙姝仪撒娇地往他肩膀上一靠：“今天辛苦你了。”　　罗岷隔了几秒，轻轻地“嗯”了一声。　　孙姝仪坐起来，用手揪着他的耳朵：“我不就是在楼下接了个电话嘛，你干嘛阴着脸？”　　罗岷“哎呀”了一声，把孙姝仪的手胡噜下来，皱着眉头说：“我这忙着呢，你快去陪睿睿睡觉吧。”　　孙姝仪伏过身子去，罗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堆数据。她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夸张地压低了声音：“好了，你忙吧。我先进去了。”　　罗岷烦躁地拎了个抱枕靠在身后，又低下头去。　　　　在床上一直睁睛等到客厅传来脚步声，孙姝仪从枕头下拿出手机看看：1:18。　　接着客厅传来关灯声，她忙把手机塞回枕头下，闭上眼睛装睡着。刚闭上眼，又觉得好笑：罗岷从亮处走到暗处，根本看不清她嘛。这样想着，她又把眼微微睁开，盯着进门的方向。　　过了十几秒，罗岷进来了。他一边走一边看手机，脸在黑暗中被手机灯打着，更显得轮廓深刻。他是一个入睡极快的人，上床后没几分钟，就传来了匀称的呼吸声。　　孙姝仪心里有事，脑子异常清醒与活跃。她听着身边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强压着自己一阵阵想翻身的欲望。实在是耐不住了，才轻轻转为右侧卧，正好看见睿睿小小的胳膊扒在罗岷肩膀上睡得香。　　等看到有点累，准备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罗岷那边床头柜上传来低不可见的“嗡嗡”声，接着一处光源亮起来了。孙姝仪心里琢磨着“这灯怎么还不灭呢”，正准备起身关手机，罗岷却先一步侧身打开手机看了看。　　孙姝仪心里惊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她准备这么说的。但罗岷瞧了一眼手机，马上起来穿上拖。孙姝仪心里一激灵，她躺着没动，从眼缝里看着罗岷拿了个枕头档在睿睿的右边，似乎还冲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轻轻地出去了。　　孙姝仪突然浮起来一个念头——是小李吗？　　　　小李叫李莉莉，这个名字即乡土又拗口，但姑娘本人却是来自本市双公务员家庭的一个软萌妹妹，还有一个在从省高院退下来的院长爷爷。　　罗岷最先提起她的时候，无外乎抱怨着“这个事情跟她讲了还要来问”、“今天开会，就她一个人真向杨总提意见了”、“总算做的事不要我返工了”。　　他先前并没说小李是个姑娘，孙姝仪也不知怎的，就把“她”当成了“他”。　　等去年公司开年会的时候，小李过来跟孙姝仪打招呼，她才发现，原来小李是一个长得非常漂亮、性格非常软萌的可爱姑娘。　　她嗔怪罗岷：“你也不说小李是个女的，我还一直在一堆男人里猜哪个是新来的呢！”　　罗岷一脸奇怪神色地问她：“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个男人了？你怎么会觉得是个男的？”　　那倒是，内务助理岗，确实没怎么见过男的。　　但，罗岷往日里一口一个“小李”叫着，时时又说“做事愚笨，应该回去啃父母才对”。谁又会想着向来待人温和的罗岷会这样说一个姑娘呢？　　等到这两个月再提起小李，罗岷就经常说“财务之前还卡我们部分的账，小李厉害，直接饭桌上冲杨总提了这事”、“小李现在愁死了，她同学又有个办满月酒的”、“小李都不敢回家了，她妈又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小李和刘姐都说，我可是公司第一男神”。　　孙姝仪还开了一回玩笑：“你再一天到晚说‘小李’，我可吃醋了。”　　罗岷一脸无奈：“你这人可真爱吃飞醋啊！去外面可别这样，人家还是个孩子呢！”　　什么孩子？这不也24岁了！　　　　她心里如雷霆般，辗转几次更加睡不着。等到天有点蒙蒙亮的时候，才困得半睡半醒过去。　　最后还是睿睿叫她起床的：“妈妈，我都要迟到了。迟到就没大红花了。”　　孙姝仪使劲揉了揉眼睛，随便冲了把脸，又手忙脚乱地换衣服。　　罗岷进来说：“我不等你们了，今天早上公司还有会。”　　孙姝仪点了点头。等她穿好衣服出来，正看见罗岷关上大门。　　她回味着那个穿戴整齐的身影，心想，他未必昨天晚上睡饱了？在小卧室门口看了一眼，床上空无一物，不像是有人在这过夜的模样。　　睿睿催着妈妈要更快一些。母子俩牵着手一阵小跑，总算赶在8:30前进了教室。　　回来的路上，孙姝仪一面推测着重重可能，又一面推翻着自己的猜测。不留神时，脚从一处极低的台阶上滑了一下，着实把脚脖子给扭着了。　　这一阵阵疼得她，看到尚可的时候就快哭出来了：“今天干什么什么不顺，我肯定跟小区犯冲了。我不管，你送我去田夏那里。”　　　　原本只是开车路过，见孙姝仪一个人站在路边，就停下来打个招呼的尚可无计可施，只好去请示田夏。　　他下车看看孙姝仪的脚，跟电话那头说：“看着没肿没红啊，是不是伤着骨头了？”　　孙姝仪耳尖，听见电话那头似乎说了声“让她自己走”，她一伸手把手机抢过来：“你没人性，顾色不顾友。我现在都走不动了，借你家尚可用一下怎么了？”　　那边传来田夏压着脾气的一叹：“我不要跟你讲话，你把手机给尚可。”　　“就不给，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孙姝仪瞄一眼尚可，对方无奈地冲她做了一个“你随意”的手势，她又讲：“我腿疼，走不动。你让尚可带我去店里。”　　田夏提醒她：“今天盘点，我可没时间陪你。”　　“你给我准备好吃喝就行了。”　　　　孙姝仪看着堆在自己面前的甜甜圈、草莓蛋糕、抹茶冰激凌、热咖啡、脏脏包，她问端着新出炉的蛋挞过来的姑娘：“你们老板是故意的吧？”　　店里的姑娘都跟她很熟，对方挤了一下眼睛：“老板说了，今天出一样给你上一样，让你就坐在这吃，别吵她。”　　孙姝仪踮脚看了一眼，田夏正和店长在最里面一排边说边记着什么。她这时又觉得脚没那么疼了，看着大半桌子甜点，干脆放开肚子吃起来。　　有本事就胖死我，她心里说。　　等到中午吃饭的点，孙姝仪只觉得食物已经堆到嗓子眼了。她满心愤恨地看着田夏坐在桌子对面啃着烤排，有心骂她几句，又怕一张嘴吐半桌子。　　田夏喝完汤，慢条斯理地擦擦嘴，感叹说：“这几天可累坏我了。”　　对面的女人瞪着一双眼，田夏回头看看，转过来说：“你这样瞪着干嘛？后面又没帅哥。”　　孙姝仪小小地翻了个白眼：“你都不疼我。你要再不疼我，我就把尚可勾过来疼我。”　　田夏挑着眉将对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着重在胸前停了停，摇摇头说：“他不好你这口。”　　孙姝仪挺挺胸前半斤肉：“我会让他发现什么叫女人的。”　　田夏冲她勾勾手批头，等她前倾身子过来，说：“你知不知道有种男人是‘贫乳控’？”　　她又暗指一下孙姝仪的胸，轻声说：“你这个，他只会觉得形似母猪。”　　说完，田夏先是在对方嘎嘎的牙响声中暗乐，最后倒在沙发里无声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