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还没足月,方世琅就带上了绿帽子,虽说只是个挂名相公,但遇上这种事,心里还是挺难过的。他左盼右顾,没见奸/夫,很尴尬但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天太热了,睡不着。” 晏楚的眼瞄到他的药箱上,再看看他的鞋。嗯,穿戴得都挺齐整。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门上锁了。” 一语扎中亏心事,方世琅答不上来,他一会儿指向天上明月,一会儿指指舟下湖水,嗯嗯啊啊眼神闪烁。 “算了,来都来了。” 晏楚不去计较,拂起婵衣袖,盘腿坐下。这时,方世琅才发觉舟上摆有张矮檀案,案上有一把玉壶,两个琉璃盏,半碟卤豆。 果然,她在和人幽会!方世琅不禁好奇与她喝酒的是谁,阿火阿炎定配不上,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叫“杜若”的人,看来这杜若也是个武林高手,眼睛一眨人就没了。 晏楚东张西望想捕捉“奸夫”的痕迹,低头见杯中月影轻晃,惊觉酒盏是满的,与其说她在与人幽会,不如说她在等着谁。 既然在等杜若,那他这横插一杠算什么意思?方世琅坐如针毡,越发不自在了,他不敢与晏楚说话,时不时地偷睨几眼。 晏楚拈着她常佩于身的珠串,凝着眉略有所思。方世琅从中嗅出一丝忧伤之意,实在憋不住便问道:“将军是不是有伤心事?不如同我说说,看我能否帮上忙?” 晏楚哼笑起来,笑中有些无奈的味道。她手支起额头,略茫然。方世琅瞥眼看到船周浮着好些个空酒坛子,猜想她定是喝多了。 “将军,你要不去歇息吧。”那人不来就不来呗,用得着借酒消愁吗。 晏楚摇摇头:“我没等到,不想走……对了你是郎中,知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人起死回生?” “这药得问神仙讨,凡人没有。” 方世琅的回答挺实在,晏楚听后眉眼间的忧伤却更浓了,自言自语低喃:“这世上哪有神仙呀。”说罢,她长叹一声,斜倚凭几,随手将那琉璃盏掷入池中,再把起玉壶对月而饮。 她潇脱不羁,阴阳相揉,让方世琅心驰神迷,他不禁学起她模样,一口饮下杯中酒,抬手要把琉璃盏扔水里,可转眼一想,这货挺贵重的又讪讪地把手收回,轻放酒盏。 晏楚忍不住笑了,擦去嘴边残酒,对月兴叹道:“今天是蝴蝶的生忌。她活着的时候,我答应过每到这天与她泛舟饮酒。我们要穿一样的裙、梳一样的发髻,打扮成双生子的模样。” 蝴蝶?这名字真耳熟。方世琅绞尽脑汁,蓦然想起他们成亲那晚,晏楚在杀那陀的时候就提到这个名字。 “她是谁?”他不禁问道。 晏楚垂眸,嘴角微扬。 “她是我妹妹,五年前她吵着要和我去南疆。到南疆后第二个月就是她的生辰,她说在湖上等我泛舟,可我把这个约定忘了,当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浑身上下只留了这串珠子……她以前说最喜欢蝴蝶了,希望能变成蝴蝶的样子,但是自打她死后,我再没见在她生辰见过蝴蝶,一只都没见过,或许她是在恨我,故意躲着不愿见我。” 她语气浅淡,像是娓娓述着与之不相关的事,方世琅却为它动容了,仿佛看到晏楚抱着惨死的蝴蝶嚎啕大哭的模样,怪不得她身边无女郎,连侍将都是男的。 沙场对女人更残酷。 方世琅觉得要为她做些什么,连忙打开药箱,很神秘地从里面翻出一小药瓶。 晏楚盯着他的手,看他取下灯笼罩子,洒出药粉,不由好奇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你找蝴蝶。”说罢,他拿火折子一点。四散的药粉蓦地燃亮,连成一条绚丽彩带悬在夜空中。 晏楚惊讶,不由抬袖轻挥。彩带浮晃,抖落几粒星子,星子消散之处花香浓馥。 “蝴蝶闻到这味道会来的。”方世琅信誓旦旦,俊眸似星闪烁。 晏楚莞尔而笑,头一回露出几许姑娘娇俏。 不消片刻,几点白悠悠地飞了过来,很小,很小,落在彩带边上几乎看不清。 晏楚昂着头,眯起眼,细辨半日。“这是蛾子吧。” “你别急,再等等。” 方世琅踌躇满志,等半晌,天边飞来一群白色小蛾,它们奋不顾身投入彩练中,吡哩啪啦的一阵响后簌簌落下,还带着股碳烧香。 “这个……”方世琅看着虫如雨下,有点尴尬,莫非刚才剂量出了点小问题? 晏楚抬起双臂,看看被虫染脏的素裙,秀眉微蹙。“这就是你说的蝴蝶?” 方世琅扯起笑,不知怎么解释,忽闻一阵轰轰声,抬头看,小蛾子的祖宗们来了,成群结对,密密麻麻,如张大网朝他们扑来。 原来是药粉的香把蛾子们引来了,紧盯着晏楚和方世琅不放。晏楚挥袖赶不走,反而越引越多。方世琅一急,拿起船桨赶打这群缠人玩意,蛾多遮眼,一不留神,竟然一桨把晏楚拍了下去。 “卟嗵”一记落水声,浪蛾子们散开了,晏楚低头就看到池中有个地方在冒泡泡,不一会儿晏楚就从水里钻了出来。 浪蛾子们又聚集起来,商量好似地朝晏楚飞去。方世琅赶忙脱下袍子扑扇,结果没站稳,晃悠几下也落到水里。 蛾子们散开再聚拢,死缠两个落汤鸡。发髻散了,衣裳脏了,连鞋子都找不到了。 “方世琅!!!”晏楚终于提丹田之气朝他怒吼了一回。 方世琅吓得哆嗦,逃离蛾群之后,他迫不及待往岸边游,连船上的药箱都忘了。回头看,晏楚犹如水鬼,伸长利爪,拖着一身水珠,张牙舞爪追在身后。他更加害怕,一路惨叫翻墙过,“砰”的一下屁股着地,呜呜地咬着痛,扶墙起身,一瘸一拐往房里逃。 晏楚倒不是真想抓他,只是脚陷入淤泥,她不由挣扎几下,结果把方世琅吓跑了。晏楚气得想把他抓回来,可回头见那阑珊光景,心弦微颤。 蛾子也挺好的。 晏楚回到房中沐浴濯发,身边无侍女,在军营里这样呆惯了,有人跟前跟后反倒嫌累赘。 晏楚拿布擦身,不由自主数起道道伤痕。胸口的伤是白蛮偷袭时留下的;手臂的伤是追叛将时所得……每一疤都是有名字的,最重的莫过于背后的箭伤,它叫“那陀”。 为杀那陀,晏楚伏蛰五年,不为国恨只为家仇,因为他不但杀了蝴蝶还玷污她的贞洁,身为南诏曾经的猛将,竟然这样对待君主的血脉,还有脸斥责她是叛徒。 晏楚不认,她心中有南诏,只不过暂且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总有一天她会回去的。 晏楚睡下了,放下那些糟心事,还有让她糟心的方世琅。 次日天亮,晏楚一如往常准时起榻操练,她一开门,忽然怔住了,放眼望去,院中皆是彩蝶,各形各色,随风翩跹。她不禁抬起手,一只纯白的小蝴蝶慢慢悠悠飞过来,停落在她的指尖上,扇翕蝶翼似在与她说话。 晏楚笑了,眸如秋水,盈盈欲滴。 “小蝶,你回来了。” 将军府的奇景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宾客络绎不绝,纷纷要来欣赏万蝶采花。 始作俑者方世琅一直呆在房里不露面。太子让他走,他没走成,而且昨晚又把晏楚得罪了,他胆都要吓破了,心病外加受凉就得了风寒,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的。 好在方世琅是个郎中,药箱里随便抓把药就成,可是他把药箱落在那叶小扁舟上,不敢去拿,于是就裹着被子让墨竹给他倒热水喝。 晌午时,院子里来人了。方世琅听见动静,忙钻在被窝里死活不见客。 “哗”地一下,被子毫不留情掀翻。方世琅无所遁形,只好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想博一个同情。结果一看是晏楚,他连忙躺倒,借病装死。 晏楚把他的药箱往他边上一搁,说:“我是来送药箱的。听说你病了,药可都有?” 她语气并无不悦,方世琅心思活络起来,连忙点头如捣蒜,打开药箱挑个紫瓶倒两粒药丸服下,再顺势睨下晏楚脸色。她面若娇花,眉眼微扬,看起来心情不错,只是又穿上沉色武袍,没昨晚那身衣裳漂亮。 想到昨夜,方世琅脸一红,加上风寒热度,烫得快冒烟。 “你没事吧?”晏楚边问边抬手探他额头,眼中露出些许关切。 方世琅受宠若惊,呆呆的。 晏楚又问:“你想吃点什么?” 方世琅缓回神心里一阵小激动,但又不敢提要求。“刚喝过粥,没什么想吃的。” “既然如此,我就走了。昨晚的事你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 晏楚目光熠熠,先前一大堆关心只是为最后一句话作铺垫。希望的小火苗“噗”地一声又灭了。 “我明白了。昨晚把你准备的东西都搞砸了,是我的不是,您大人大量,莫怪。” 方世琅认错态度很诚恳。晏楚眼色也不由缓和了,想想掳来这个小郎中当夫君,还真是有些委屈人家,于是她就很大方地说:“昨晚的事过去了,我不怪你。之前与你说的事我不会食言,总之你在府里要尽管开口,若是想纳个妾,也没事。” 果真是“贤妻”啊,方世琅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而晏楚没等他回话就走了,下午就往他房里塞来个叫茜兰的姑娘。 “官人,将军让奴家来服侍您,从今往后奴家就是您的人了。” 茜兰摆着兰花指,娇滴滴地抛媚眼。晏楚只觉得一阵眩晕,头如沉铅,一点便栽到榻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