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晚舟就是这样一个令她不快的存在，生时是这样，连死都是一样。往事历历在目，八十九层高楼浓烟骤起时，那只曾经握住她不让她害怕的手，那只帮她扶正项链的手，也把她推出了火海。　　　　那一年，他还不到三十岁。　　　　出殡那天，帝京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天。之前都是一路阳光高照杨柳扶风，唯独在那天下起了濛濛的雨。付瑶跟在队伍最后面，远远地看着，直至人群散尽才走上前来。　　　　女孩被笼罩在黑衣黑裙之中，扁圆的伞面挡住了她年轻俏丽的脸。所以也没有人能看见她潸潸落下的眼泪。　　　　要是没跟他一起演戏就好了；又或者是坚持避而不见，但凡有他的场合都不去，哪怕是公益广告，只要有他就不接。这样他就不会死了——起码不会因为救她而死了。　　　　女孩纤细白皙的指抚过墓碑表面烫金的漆字。身体如不能承受住自己的重量一般，她缓缓地，缓缓地弓下腰来。　　　　要是他能活过来就好了……就算天天被他怼也不要紧，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薛家父母没有接受付家的补偿金，举家搬到了枫叶国，以一走了之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伤心地。自那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薛晚舟这个名字了。偶尔入梦时，依稀还是那个慈善晚宴时坐在自己身边的薛晚舟，对自己一如既往地冷言冷语。　　　　“……有点像会动的珠宝架子。”　　　　他要还能活着，珠宝架子就珠宝架子吧。事实上，她十七岁那年穿戴charity复古祖母绿全套的那副模样，在2041年的付瑶看来，确实是有点累赘。　　　　结束完新闻发布会，付瑶回到了家。她整个人窝在沙发里，身边摆着用来看新闻的VR眼镜，如果她没有切断电源，一定能听到今晚的天象预报:　　　　“插播新闻一则:据天象台预报，今晚在帝京的中西部地区将会出现壮观的流星暴，估计高峰时达每小时有10万颗流星自天而降。据悉，流星暴是百年不遇的天象奇观……”　　　　“正在定位宿主位置。北纬39”9’，东经116.3……定位完毕。”　　　　“正在确认宿主身份。华夏国顶级流量演员……确认完毕。”　　　　“正在回溯宿主愿望。想要让这个讨厌鬼活下来……唔，想让讨厌鬼活下来？这个愿望稍微有点奇怪呢……回溯完毕。”　　　　“正在绑定宿主……请等待。”　　　　“绑定成功。”　　　　阔大的落地窗外，流星接二连三地滑过天际。厚窗帘也挡不住那样热烈刺目的白光，卧室霎时间被照得通亮。付瑶站起身走向窗边，把窗帘拉开一角，夜空中坠落的大颗大颗如钻的星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然后，她的世界也变成了雪白一片。一个偏正太的声音在她脑内响起，“你好，695847号宿主，欢迎来到莎士比亚&关汉卿联合戏剧表演学院。”　　　　宿主？这个词听起来倒是有点熟悉。付瑶想了想:不就是绿JJ文学城里看的那类快穿文里系统对主角的称呼吗？她年轻的时候看过不少，后来经商久了口味也变了，现在看的都是《一零年代发家致富》、《二十年代致富经》、《三十年代幸福生活》什么的。　　　　扯远了。付瑶问它:“你是系统吗？还是说……主神之类的？”　　　　“并不。”看不见的正太回答道，“人家是有经营许可证的学院，旨在激励演员提升自身演技。”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太的声音微微有些疑惑，“你不是演员吗？”　　　　“是啊。”　　　　“那么……”　　　　“不是每个演员都有磨砺演技的打算，”付瑶轻舒一口气，“你如果早来个十年，也许那个时候我还有这个想法。现在的话……我是既没有想法，也没有精力了。”　　　　“……”正太沉默了片刻，“我明白了。”他顿了顿，“但是，我可以让他活过来。”　　　　付瑶怔住了，“你说什么……”　　　　“那个人叫薛晚舟是吗？”许是察觉到她明显的动摇，正太的底气就起来了，“付小姐，在我们学院顺利毕业的学生，都可以由学院来实现他的一个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当然一切解释权归学院所有。”　　　　“……一切解释权归学院所有？”付瑶虽然不是专门搞法律的，到底也知道他这话是在钻空子，“给个准话吧，你真能让他活过来吗？”　　　　“生死这种事，任何时候都是不能为外力所干涉的。”他声音轻轻，“但是我们可以实现别的愿望……比如，把您送回他还没有死亡的那个时间点。”　　　　薛晚舟是因为她才死的，如果能回到他没有死亡的那个时间点……别的不说，的确是能避开他原本的命运。　　　　“……这是顺利毕业才能拿到的奖励。”付瑶问他，“如果我毕不了业呢？”　　　　对于自己的演技，尽管粉丝永远都是一个二个地鼓励她，什么演技有进步啦什么眼睛里有戏了啊。但付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说到底，她有几斤几两，她自己还拎不清吗？　　　　学院对此有些不可置否的样子，“没有生来的演员，学院的宗旨是培养人，而不是淘汰人。因此，即使参与进修的演员未能顺利毕业了，也不会面临来自我方的任何处分 。”　　　　见付瑶仍沉吟不语，正太又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另外，在进入学院学习的这段期间，现实世界的时间是完全静止的——所以付小姐，您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现实生活会受到影响。”　　　　他不只解答了她的全部困惑，连带着还把后顾之忧给说全了。这样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她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付瑶默然片刻，问：“那……为什么要选择我？如果只是为了提高演员演技，那世界上的任何演员都是符合条件的吧。”　　　　学院没有作出回答。在一片虚无的空白中央，平白现出了一场黑白默片般的剪辑，黑衣黑裙的女孩站在墓碑中央，濛濛细雨之中，她手中的黑伞不自觉就歪向了一边，而她慢慢地，慢慢地弓下腰来。　　　　这是十八年前的付瑶。　　　　“这是567648000秒前的你，付小姐。我们筛选学员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同时具备表演潜力与私人诉求。而在那个时间点，您完全契合我们的要求。”学院的声音有点困惑，“……可是现在看起来，您与我们的预期并不完一致。”　　　　……都过了十八年了，一致才奇怪吧。付瑶这样想着，身体就轻飘飘腾到了半空。　　　　“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就开始吧，付小姐。”白蒙蒙的光团里，学院的基本介绍一字一字地涌入她的脑海。跟付瑶猜想的差不多，这个学院走的是快穿文设定，宿主一共需穿越七个世界，也即进行七次表演。根据表演难度系数从低到高排列，世界从E级排到双A级。每个世界结束后，评审团会对演员所做的表演作出打分，评分由表演理论、表演实践、心理情感三要素一等一构成，档次由E级到双S级。C级以下作零分处理。宿主死亡作零分处理。　　　　值得一提的是，在完成所有世界的表演之后，总分的计算是按权重计分的方法来的。也就是说，同样是C档，从双A级世界与E级世界里拿到的分值是不一样的。最终解释权归学院所有。　　　　而最终得分的高低，也决定了宿主愿望的实现程度。当然，最终解释权也归学院所有。　　　　“……这明明就是霸王条款吧！”付瑶言辞激烈地控诉道。那个正太音听起来倒是心情很好，“付小姐，目前学院正在安排您进入第一个世界……请耐心等待。第一个世界难度为E级，为的是您能尽快适应。完成第一个世界的表演后，您可以自行选择表演难度。难度越高，得高分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当然失分的风险也就越高。”　　　　白光渐暗，而学院的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在如电影上映前的片刻黑暗后，映在付瑶眼前的是数个加粗的一号宋体——　　　　《关于应对青少年叛逆心理的若干对策》。　　　　字体变得越来越淡直至完全消失，屏幕亮起，付瑶此时才发觉，她已身在屏幕之中，像旁观者一样看着一男一女相对争吵。男人的身影被女孩挡住了二分之一，付瑶看得并不清明。只依稀能感觉到女孩子火气很大的样子，连脊背都跟着一抽一抽地起伏不停。　　　　“……你别来管我！”女孩一开口，付瑶就愣住了：这分明就是她本人的声音。付瑶试着走了几步，想换个观察角度，但是无论她怎么走，与这两个人的相对位置都没有任何改变。她索性停下步子，就这么悠闲地看他们吵——确切地说，是有着付瑶声音的女孩子自顾自地在吵，男人双腿交叠坐在软沙发里，手臂直起支住太阳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我要出国读大学。”许是嗓子扯久了，女孩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起来像是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有种垂头丧气的落魄。“……你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哦，还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你啊。”她小声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