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场，付瑶就明白了：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是的，因为寿宴现场全是人，到处都是人。垂悬的华丽吊灯下，是衣香鬓影的女人与衣冠楚楚的男人。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入目之处皆是附耳交谈的人。这种场合下，不要说是偶遇了，就是有意想去找谁都是白费心机。应弦说得其实很对，付瑶想。——然后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人捉住了。　　　　她回头，身着正装的应弦微微眯着眸看着她，“你来了。”　　　　“……嗯。”虽然不怎么想来，也差点就来不了了。付瑶的目光移到了被他捉住的腕间，对方就自然而然地把手松开了，然后冲她笑笑，“我带你随便逛逛，晚来。”　　　　应弦很聪明，知道凡事讲究适可而止，跟猫关系再好也不能轻易招惹它最敏感的尾巴。　　　　跟平常的素净打扮不同，今晚的她穿得偏向于通勤的成熟：赫本式的小黑裙，在膝盖上方稍稍收拢的剪裁。裙子肩带窄窄的，包覆不住她圆润玲珑的肩头。一字领的设计下，她平直的肩线与线条优美的颈项被完完全全暴露在外面。小巧耳垂边缀着的金色珍珠在灯下闪耀，除此以外，她浑身就像是刚被凿出的羊脂玉一样，腻白又温润，没有一丝瑕疵。　　　　……怎么以前就没有觉得她这么漂亮呢。早察觉就能早下手，说不定也就没有别人插足的余地了。想到前些日子亲眼目睹她跟别的男人纠结的样子……少年原本清朗的眉目就生了些许的阴翳出来。　　　　这件事，他当然没有跟何晚来提。应弦知道她最近在为了语言等级考试做准备，这至少说明，她是个上进的女孩子，那么迟早会无法忍受只能死守一个人的生活。他的打算，是等她结束了考试再出手。——虽然应弦完全误解了付瑶如今的处境，但是不得不说，他看人的眼力确实很有一套，因为付瑶抱着的就是如他所想的打算。　　　　应弦自小生活在上流社会，总算也看过不少这类腌臜事，尽管如此，他还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轮到自己亲自面对这种事情。可现在碰到了，他竟然觉得……也不是不能接受。　　　　如果她也喜欢自己，他会帮她脱离那样的处境。　　　　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的付瑶哪里就能想到，在这短短几十秒内，身前的这位京城少爷就已经恨不能把她下半辈子的事情都包办下来了。她只是觉得全场的眼光都落在了他们身上，经意或不经意的，如果那些目光有热度，她跟应弦身上大概已经烧起大火了。　　　　时间早过了六点，晚宴也开始了，只是主角还没有来。付瑶手里端着杯香槟酒，向着应弦举杯示意，“你家爷爷呢？”　　　　“不知道。”应弦低着头，垂眸看从酒杯底端慢悠悠升腾起来的气泡，又抬眸看着付瑶，“别管他，我们说我们的事情就好。”　　　　“……”要是不管他，那她来这儿干嘛。尽管没挑明了说，女孩脸上的郁结却是显而易见，应弦心里忍不住笑，面上仍是淡淡的，“爷爷他暂时有点事情要吩咐……别人。”　　　　外室的人。与自己同父不同母，也不配被冠以应家姓氏的那个别人。　　　　“你小子倒是稀客……”休息室的装修古色古香，着一身丝绸手绣唐装坐在太师椅里的，俨然是那位为了三千零一万的零头还价、并送了付瑶一对细糯种翡翠的山羊胡老爷爷。老爷爷定定地打量了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最近这么久没来看咱老头子，是不是为了东边那块地的事情心里过不去，成周？”　　　　许成周抬起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不敢。”　　　　“看来还是对我有怨气啊……”老爷爷不以为忤地笑了笑，一边支着太师椅想要起身，对方就眼明手快地把他扶了起来。“城东在下风向，拿来做别墅区不合适。如果是建普通的居民住宅楼呢……这个价格就谈不上占了多少便宜。”老爷爷一边扶着他的手，一边对他笑眯眯地说，“商人不该做赔本的买卖。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许成周敛着眸子，表情恭敬却一言不发。都说子随父，他这个样子，其实比起小弦来要更像那个逆子……应老爷子也不生气，还是乐呵呵的，“主人没有让宾客久等的道理……走吧，成周。”　　　　能拿到应家的请柬不容易，今晚到场的皆是帝京的名流，来这里无非是为了跟应老爷子套套近乎。自六年前应家那场惊变中老爷子痛失爱子后，他就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了。应家唯一的独苗又是十足骄矜，仗着过人的家世地位，不曾拿正眼看过谁。因此想要攀上应家这棵大树的高枝，实在是太难——难之又难的难。　　　　别说是攀附，哪怕是应家的一片树叶也难抓住。　　　　寿星迟迟不到，上流圈子里的男男女女们都有点儿急了。应家小少爷虽然在现场，却高傲得像只孔雀一样都不带理人的，更别提他全程都携着一位女伴的前提下了——唉，话说回来，应家小少爷竟然找了女伴的啊……一位漂亮却平庸的小姐姐。单看长相，实在是平平无奇啊。　　　　PS.此处的“平平无奇”大约是指白古扮演杨过时的那种“平平无奇”。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应弦平素里是能抬头就绝不弯腰的人，出入哪里都是独来独往。除了家世，这孩子也天生是一副好皮囊，身边最不缺的就是爱慕他的年轻女孩，所以冲着财冲着地位冲着人去的……都有，而且为数皆不少。　　　　遗憾的是，应家少爷是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不只是拒绝，连话也说得刻薄无情。久而久之，应弦在京城中被人冠了个“他长着一张会让女孩伤心的脸”的名头。在这个性向多元化的年代，更多的人则纷纷有了另一个方向的猜测：难道说他是……　　　　当然，今夜他带着这位普通漂亮的小姐姐入场后，人们往这个方向的猜疑也就被打消了大半。而在灯光亮起来，小野丽莎温柔低沉的Bossa Nova响起来，正装翩翩的少年忽然就握住了付瑶手掌的前半边，俯身微微在她的无名指上印下一个吻。　　　　原来不是啊……现场围观的吃瓜群众们在心里齐齐一叹。　　　　“这位美丽的小姐姐。”华灯璀璨下，应弦的眼眸如七月半的夜幕，洒满了细碎而明亮的星辰。他扯了扯唇角，对付瑶略带狡黠地笑，“能赏脸跟我跳一支舞吗？”　　　　现场嘈杂了一瞬，然后很有默契地静了下去。付瑶犹豫了几秒，若论本心，她其实并不希望在这种场合出风头。但是……她扫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过来把她跟应弦围在中央的人群。　　　　这种情况下拒绝他，别说骄傲如应弦了，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子，恐怕也会颜面尽失下不了台吧。　　　　后来A老师某次提起付瑶时，曾作出了一段相当精准的评价，原话如下：“付瑶亲呢，她的内心有一种奇怪的保护欲……特别是对方居于弱势一方的时候。这种时候，就算对方提出一些不合理不合情的请求，出于莫名其妙的责任感，付瑶亲基本也会答应下来。”　　　　所以A下的结论是：“归根结底，付瑶亲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人啊。——而这就是她的软肋。”　　　　于是付瑶点了点头。得到了许可之后，应弦扣住她两只纤细的腕，让她柔软得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般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然后轻轻揽住她不盈一握的楚楚的腰，小心翼翼地带着她从人群中央抽出身来。他的动作缓慢而轻柔，如对待一朵开到极盛而不堪摧折的花。他的眼睛俯视着她，一边轻声地问：“你要去法国了。”　　　　“大概。”付瑶平静回答，“如果C2顺利到手的话。”　　　　“……”应弦提起她一只手腕，引导她慢慢转了个圈，然后向着他怀里微微倚靠进来，“那样的话，我以后想要见到你，是不是就很难了？”　　　　他声音还残余着少年的干净，贴在她耳边呢喃细语时，像是绒绒的什么东西在拨弄着她的耳垂。“怎么能那么说呢？”付瑶不声不响往外退几步，然后冲他笑了笑，“山高水长……人生无处不相逢嘛。”　　　　何等敷衍了事的回复。她就像是在毕业季时应付并不怎么熟稔的同学一样，不动声色地抵触着他的靠近，用客套的口吻与疏离的语句简单明了地拒绝他。　　　　“何晚来……”应弦动作停下，扣在她一边手腕的手却没有放开，“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再装傻充愣似乎也不那么合适了。付瑶舒了口气刚想说话，后方生生就传来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