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舒钦那厢收到了信，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原本正打算出门赴杜先生的约，当下脚步一收，立刻往回走，打算安心拆信。　　　　郭杰飞想着约定时间就快到了，又见他还要往回走，不禁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道：“叶少，不如咱们去车上看信，也是一样的。”　　　　“如何能一样？”叶舒钦瞪他一眼，“若是瑞瑞晓得我这样不尊重她的信，她岂不是会伤心？”　　　　“……”　　　　郭杰飞擦了脑门上的汗，又将等着的司机打发出门，只得跟了回去。　　　　但见叶舒钦的这么个尊重法，委实小题大做。　　　　进得酒店房间后，他舍不得把信放在茶几上，便小心夹在腋下，去盥洗室净手，出来后，郭杰飞递了个干净手帕，叶舒钦细细将手上水珠擦去，这才将信从腋下拿回手上，翻来覆去端详良久，终于舍得拆开。　　　　信纸展开，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叶舒钦一愣，随即自言自语地不满道：“她怎么这样吝惜笔墨，才写了一行字。”　　　　待看清内容，他的不满神色慢慢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温暖的笑意，那温度浮上来，仿若盛春。　　　　他原是低着头，薄唇渐渐上扬，弧度极为明显，而瞳仁的黑亮一闪，眼底的柔情能掐出水来。　　　　郭杰飞打了个哆嗦，横下心小声催促道：“这信也看完了，杜先生那边……”　　　　“急什么，我先回一封信再走，”他抬起英俊的面容，笑意还未收，“我只看你整日婆婆妈妈的，杜先生那边让他等着就是，有什么能比这信更急？”　　　　郭杰飞擦了脑门的汗，低头道：“是，是，叶少说的对。”　　　　于是叶舒钦又好整以暇坐下提笔，洋洋洒洒又是写了三大页。　　　　他将这几日事无巨细通通呈于信中，思念之情更是连写数十次，眼见纸张不够，只得匆匆收笔，又嫌写的不够充实，便把上海滩的灯红酒绿与声色犬马大致说了说。　　　　“瑞瑞，若往后一切顺遂，上海滩也收归我辖内，届时我带你过来兜风，与你并肩，瞧瞧这世间不一样的繁华。”　　　　他只恨不得将天下都送到她面前，只要她喜欢，连性命都不是难事。　　　　离叶舒钦回京的日子还剩四天，白流光收到了那封回信。　　　　她明知叶舒钦往日绝非话痨之人，是而又见到这满满三页信纸，只是忍不住笑道：“他不是忙的很么，怎么还这样啰嗦写上如此多。”　　　　冷蕊在旁边接话：“叶少必然是想您太深，想着把心窝子里的话，一股脑全说给您呢。”　　　　想到叶舒钦对她的情深意深，白流光更是窝心，而这几日总是梦见亡父，她总感觉，这似乎是父亲斥责她“投敌求荣”，若她当真重新接纳叶舒钦，又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冷蕊见她笑意渐渐变淡，似是忧思重重，便想要为她分神：“瑞小姐，您近日不是总是胃口不好么，我和张妈说过，叫了徐大夫过来。”　　　　徐大夫是当初叶舒钦受枪伤时，贺湘婉让查理在教堂医院请来的医生，他留过洋，又救了叶舒钦的性命，而后叶舒钦就聘请他，做了私人医生。　　　　白流光还觉得不必：“许是夏季天气热，没有胃口也正常。”　　　　“但您气色没有前段时间好了，”冷蕊吐舌头，“就请徐大夫过来吧，瞧瞧到底是相思病还是害了喜。”　　　　她这话当真是嘴上没把门，但白流光私下喜欢她的活泼，听了也没恼，失笑道：“你这丫头……”　　　　现下白流光还未与叶舒钦成婚，倘若当真有喜，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而联想到这几日的犯懒嗜睡，食欲不济，白流光不由得打起精神，同意让徐大夫过来把脉。　　　　等到张妈下午出门去教堂医院请徐大夫，回来却道徐大夫坐船去了美国，要半月之后才回。　　　　冷蕊问：“不如请别的大夫过来？”　　　　白流光略一思索，摇头道：“不必了，等润宁回来了再说。”　　　　人多嘴杂，若把出了不该有的脉，又被传了出去，无疑会闹得天翻地覆。　　　　总之叶舒钦再过四天就会回来，并不急于一时。　　　　这件事情悬在心间，白流光总是有些忐忑，晚间吃过饭后，便打算与冷蕊找些事情来做。　　　　因近日买了新蚊帐，素白的纱面有些寡淡，白流光想起儿时的乳娘总会在新纱帐上绣金线，这边绣两只蝴蝶，那边绣几棵花草，很是惹人喜爱，便问道：“冷蕊，会刺绣么？”　　　　“啊？”小丫头愣了愣，“会一点儿，以前在香华邸有专门的绣娘教过。”　　　　“你不如教教我，”白流光恬淡一笑，“说来惭愧，我对于这种精巧的手工，竟是一窍不通。”　　　　从前白母奉行西式教育，说刺绣之类的都是封建旧式，便不让她学，但白流光其实挺喜欢这些，觉得静静地坐着，专心致志地做成那么一件事，该是极度有成就感。　　　　冷蕊一听她要学，便向张妈要了针线来，因知道她素日喜爱淡雅，那线也是银灰、浅紫、鹅黄，颜色可爱的紧。　　　　白流光聪颖，手指纤长灵活，学起来也快，当下就在纱帐的一角绣了只鹅黄色的五瓣小花，攥在手里越看越喜欢，满面笑意道：“哎呀，不料我也有这样的巧手。”　　　　冷蕊也夸道：“是呀，这绣工真真是不错。”　　　　“嗯，你说……”白流光迟疑道，“我若是给润宁绣个什么物件，等他回来那日送给他，他该是会喜欢吧？”　　　　冷蕊还从未见到她有这样小女儿姿态，不觉心中一震，脱口道：“那是自然，能得到心上人绣的小玩意儿，从前在我们乡下，都算得上是定情信物的。”　　　　白流光闻言一喜：“那好，我来给他绣一个。”　　　　冷蕊更是震惊，从前只见过自家小姐对叶少冷言冷语，连笑意都是淡淡的，如今竟还要这样大方，去亲手给叶少绣东西。　　　　而白流光一心沉浸于情意之中，想到叶舒钦有洁手的习惯，当下便决定了，弯起眉眼一笑：“嗯，为他绣块帕子，极好。”　　　　她本就美，这样明眸皓齿一笑，恍然连卧室都亮堂起来。　　　　夏日的夜里，总是不敢开灯，怕惹来蚊虫，那抹灯芯如豆，冷蕊怕她看坏眼睛，便将煤油灯的灯芯拧大了些：“瑞小姐，不如今晚先歇下，明日再做也不迟。”　　　　白流光螓首微低，轻轻嗯了一声：“你先下楼去歇着，我只绣一会儿。”　　　　她的后颈腻白，垂下来时，被橘色的灯光映得皎洁柔和，加之眉眼低垂时的认真，周身镀的那圈光华，落到冷蕊眼中，几乎又以为她是神女下凡。　　　　她不敢再惊扰，便为她窗边花瓶换了一束新的栀子花，轻手轻脚下了楼去。　　　　白流光在梅花与玉兰之间举棋不定，梅花好绣，但玉兰更合自己心意，只是想到许多年前，他为她承诺下的香雪海之约，莞尔一笑，第一针便落下了。　　　　只是灯昏，到夜里她不堪疲惫，竟不小心将指尖刺出一滴血来。　　　　往往这种事情预兆不好，白流光心中一突，朝窗外一望，但见天刚破晓，只得草草收了帕子，倒头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