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落。
文判便向着城外的阴司行去。
武判则是转身带起一阵阴煞之风,笼罩了唐文人的身侧。
唐文人还没从阴司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两位判官飘走。
同时在离开这条街的最后一眼,他看到刘大人神色慌忙的从府邸内走出,向着远处自己的尸体快步行去。
这应该是担忧自己?
唐文人就这样愣愣的看着一个方向,也是下意识的去看。
这也是他此刻刚接触这天地神异,又被阴司与身死之事惊得心神都是恍的,整个脑海都是混沌的。
使得他就这样发呆的望着。
又在他的前方。
两位判官对视一眼,怕唐文人生出留存于世的执念,继而一点他的身躯,将他给震晕了过去。
随后,武判提着唐文人的魂魄时,又忽然失笑的看向同行的文判,“若是寻常生人逝去,也不需要受这法令的镇魂之法。
再等回到司内,你我将他唤醒后,怕是还要神海眩晕片刻。”
“是啊。”文判也是长叹,“但若是寻常生人,也不需要你我二人过来镇压。
但终归是阴灵,不是寻常人。
阴灵若是有执念,再以此人的四成资质,还真会形成煞身,现身于世。
毕竟按宁道长未划分新资质之前,这四成的资质,也算的上是八成之上的奇才之资了。”
“可如今只能说是四成的上佳。”武判摇摇头,“就算是如此,也远胜咱们司内的所有道友。
兴许只有大扬城内的那位魂修道友,那位大扬府君的弟子,才能堪堪比上他一些。
按照没重新划分前,那位府君弟子是七成。
但对于我等五洲万城而言,这就算不得好资质了。”
武判说到这里,又看向了大扬城的方向,“最重要的还是悟性,听说他如今已经是筑基圆满之境,且在学堂内讲术?”
“我也有听闻。”文判略微点头,“这位道友得云鹤仙者之法,百年内有望金丹成。”
文判说着,又心念一转道:“你有没有发现,自从小天地被宁道长幻化之后,我等修道越发简单了?
尤其再经一年前的生死善果一事,我兴许这一年内也有望筑基圆满。
但在十年前,我只是刚入筑基初期。
按理来说,我以香火判官位筑基,比不得府君大人。
我要想修得筑基圆满,最少要五百年岁月。
可生死善果一事,却添了我等判官整整五百年的道行,三百载寿命..”
“的确如此。”武判也心有同感道:“但我却觉得,一切都是在宁道长出关之时,来到朝内之后,我等才不知不觉沾了宁道长的缘法。
之后生死一事,则是五洲各司也沾了道长的缘法。
可就算是没有生死之事,我等修炼也要比其余司内要快上不少。”
“正是这般。”文判郑重点头,却又好奇道:“你说,当时若是府君大人未去拜访道长,道长又未来吴朝内,生死之法又未行,那我等如今是在何处?”
“那依旧是筑基初期。”武判瞭望四周,“且还要每日巡查。
但如今有生死簿在司内掌管魂灯。
我等每日只管静下心修行即可。
就算是这阴灵一事,百年来也不过百回而已,再算上司内其余道友,我等百年也只需出行几回而已。
且今日有灰狼道友来信,让你我收了这阴灵之后,你我往后几年又可以静心修行了,再有事就是其余道友了。”
“极是极是。”文判点头,又看向了这晕倒的唐文人,“要不是灰狼道友经道长之命来阴司通知我等。
我等还不知咱们城里有一位身具阴灵的小道友。”
“未死之前,谁也看不出来。”武判晃了晃唐文人,“或许也只有道长与元婴真人,这般修得神魂圆满的前辈,才能从未死之人身上,看出他神魂之基。”
“神魂一境却是玄妙..”文判看向吴江,“要知当初距离金丹只差一步的江神大人,皆因神魂受了片些损伤,都耽搁了数百年的道行。”
文判说到这里,看到武判还在晃着唐文人,像是晃着玩一样,顿时无奈道:“别晃了,灰狼道友说此人先归我司内,让我等先教他修行,这算是道友了。
等一会回到司内后,我先去取阴灵石,养他魂魄。
你先送他去阴城,还有,在路上的时候就莫要打趣与吓唬他了。”
“好。”武判收手,随后又聊起了修炼上的问题。
就这般,两位判官一边聊着,一边向着前方城外行去的时候,也浑然不在乎因为唐文人的身死,继而乱成一团的后方街道。
可是一开始,他们刚成为神官的时候,当看到这些生死离别,不仅心有感悟,甚至有心动用术法,让即将死去的人回光返照片刻,让他们撑到想见的后辈赶来,圆一下他们心愿。
哪怕如今在职责之内也会如此。
但他们会是会,只是在心境上是完全淡了,不会被悲伤的气氛所染。
毕竟两位判官成神位二百余年,已经经历了不知多次这样的事情。
而不同于两位判官的平静。
此刻在主簿府外的街道上
刘大人正愣愣的望着唐文人的尸体。
主簿府内的医吏也正在探查唐文人的脉搏,又不时翻开他的眼皮,观察他的瞳孔。
只可惜生机已去,瞳孔浑然没有焦点,手腕上也没有丝毫脉搏。
“大人..”医吏又检查几息后,就起身向着旁边的刘大人道:“唐文吏走了..”
“唉..”刘大人一叹,心里是万分痛惜。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奇谋之士,更是能解仙神秘法的奇人,却没想早早逝去。
若不是如此。
自己还想带他去历城那边,引荐自己的义父与老师。
相信以唐文吏之才,自己义父与老师也是喜欢的。
更甚至,刘大人还想着自己将来有幸进入朝堂后,身处京城,肯定会遇到各种明争暗斗。
若是有唐文吏在身边,那或许很多事情都能化险为夷。
可惜..
刘大人又是一叹,又看了看唐文吏口鼻间的血迹。
旁边医吏见了,也大致说了,唐文吏体弱且最近操劳过度,是如今猝死的原因所在。
而医吏之所以知晓这么清楚,是因为唐文人经常找他去拿药,但又不让他给大人说。
且这事,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单纯体虚。
医吏也就卖这位刘大人身边红人一個面子,继而始终没说,但谁曾想最后累死了人?
听到这些话。
刘大人此刻也知道唐文吏说的小病小事,是骗他的。
要是早知如此,东边的事就不让唐文吏管了。
让他好好休息就是了。
这可倒好。
这一骗,是骗到他了,但谁知是要了自身的命。
“接回府吧..”刘大人摇摇头,想骂医吏几句,但心情复杂之下也没骂,只是一边让府中护卫疏散附近围来的百姓,一边让人把唐文吏的尸体抬进府里。
唐文吏没亲人,那自己就代为守夜与送葬吧。
也算是唐文吏半年来为自己做了不少,那自己也该为唐文吏做点事。
只是这事却不是好事。
而也在刘大人丝毫不怕什么晦气,反而像是长辈一样,细心为唐文人擦拭身体,整理衣物的时候。
在阴司内。
两位判官没带晕倒的唐文人去往正堂审讯,也没有带去正殿,反而是带到了桂木这边,又为他做了一个灵牌。
这灵牌,是阴灵牌,专门管逝者‘阴寿’。
存放的位置在正殿后的下方。
且数量远远要比阳寿灵牌要多。
因为五洲的灵气浓厚,在灵气的滋养下,使得大部分‘魂魄’的寿命普遍都在二百一十岁左右。
像是一位八十岁的老者逝去,那还有一百三十年阴寿能活。
若是十岁逝去,则是二百阴寿。
而五洲上的众生,不算战乱,不算疾病与任何意外,那阳寿是普遍在八十左右。
所以阴寿远高于阳寿之下,再加上一些疾病与意外,过早逝去。
这使得阴司内的阴魂,是远远超过阳间生人的数量。
尤其是战乱时,数量更是数十倍。
也幸好各个司内的‘阴城’,都堪比各自地界的大小,不然是住不下的。
且随着时间的推演,阴司每年扩大,阴城自然也是被阴差与逝后之人一同扩建。
如今。
武判正是带着唐文人前往阴城,文判则是拿阴灵石去了。
但恰巧就是文判离开,目前又离阴城有五百多里路。
武判闲的无事,赶路又久,便用术法唤醒了被他提着的唐文人,准备和这位小道友聊一聊。
只是唐文人刚睁开眼睛,当看到这天地一片昏沉,又看到四周盘旋着一阵阵黑风之后,却是吓得想要后退。
同时他也想起来自己已经身死,那么这恐怖的黑风天地,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阴司幽冥!
可也是这一动,他发现自己的‘头’很晕,并且自己后背衣物正在被一股力拽着,让自己脚步浮空。
特别是自己以往这件薄衫还未被拽破?
自己这衣物什么时候这么结实了?
再忍着头晕,低头望了望,他却看到自己这衣物是一件说不上来的黑布,色泽和旁边的黑风一样,而不是自己平常穿的那件薄衫。
“这是阴衣。”武判这时开口,将唐文人吓了一跳,“万物有耻,逝后皆有阴衣显化。”
‘阴衣..’唐文人经过这一吓,又感受着脑袋的晕眩后,也不敢说话了,就这样默默的被武判提着走。
他如今只剩对未知的恐惧。
武判看到唐文人有些惧怕,则是想着往后皆是道友,于是也放下了寻常的威严,稍微解释道:“寻常人魂寿有二百二十载。阳寿,也只不过是其中一段岁月而已。”
武判说着,大致把阴阳之寿和唐文人讲明了一下。
唐文人听着听着,虽然还想念那阳间,但心里也渐渐平复下来。
因为这好像是另一种‘生’?
并且自己还有一百多年的寿命?
虽然这百年都好像要在这黑压压的天地里待着,但好歹也是活着。
这一平复,心情一好,唐文人就开始打量周围了。
这一看,他就先发现武判大人这‘走’,实则是一步十余丈远的‘跃’。
在这般急速之下,他好奇的打量四周,还看到无数的鬼火飘荡在昏暗的天地间。
在火光的阴森映照下,远方还传来隐隐约约的惨叫声。
武判看到唐文人好奇,于是也稍微偏转了一下方向,朝那里靠近了一些。
一时间唐文人就看到那里有一片充满刑具的牢狱。
有不少人在受着油锅、刀剐、火烧,抽魂的骇人极刑!
寻常人只要受一种,怕是都难活。
但这里的犯人受完刑后,身体却会诡异的恢复。
恢复之后,又是一轮极刑加身。
这些惨叫,就是这些受刑者发出来的。
唐文人看到这些,是心里直打摆子,怕自己也会受此极刑。
武判看到唐文人心态又不稳之后,则是稍微解释了一下何为善各有报,但没细说阴司的事。
之后,武判又简单说了‘练气与筑基’的境界,目的就是让唐文人早些接受修行一事,然后开始踏入修行,莫要浪费这身资质。
只不过资质这事,武判没有说,以免让这位小道友自傲。
当然,这资质也只是单纯的指‘四成阴灵’。
对于所谓的聪明。
武判没什么好奇,觉得这不算天赋,甚至感觉很平常。
因为当自身踏入修行之后,一样是神魂清明,不仅会过目不忘,更能看物看本质。
但众道友都不傻,没人会像唐文人一样去看宁道长的法,想借宁道长的缘。
而唐文人不知道这些,反而当听到筑基一事后,不由好奇问道:“大人,在下自认有些许才学..就不知..能否踏入修行?之后又能否踏入大人所言的阴煞筑基?这些是否能反推?”
“莪知道你经常被人夸聪明,也听灰道友说起你的反推一事。”武判摇摇头,“但聪明不等于悟性。
因为,悟,是解天地之道。
你那反推的聪明,只是凡尘说法,而在修行界内则称之为‘神清演算’。”
“何为神清?这也能修炼吗?”唐文人好奇。
这天生的聪明也能修炼?
“我已修得神清。”武判简约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寻常所言的过目不忘,对我而言也只是等闲。”
“大人威武!”唐文人是惊叹的抱拳一礼,又更好奇道:“那..大人,神清是不是很难修炼?是否司内只有大人这般筑基高人才能习会?”
他说到筑基二字时,露出向往与崇敬之色,同时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像是大人所言的修行界,十人之中,有几位前辈能习得神清演算?”
唐文人言说间,是一副好奇一切的样子。
但实则他是想知道‘几成’人修成,继而大致反推出阴司内有多少位筑基高人。
如果大人说十中有一,司内有一者习会。
那么阴司内应该是十位大人。
如果十中有二,司内一。
那就是大约二十位大人。
以此类推。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知道自己之前所猜想的那位‘上天’是谁?
只是他此刻不敢去想,反而只敢旁听侧击的问,想一步一步的侧击间,听这位大人言说。
而武判听到唐文人询问,也是毫无隐瞒道:“若是单指此术,我司神官皆是神清之人,也即为你所言的聪明。
且这般数算之术,也远远胜于你。
所以,你那个聪明,不算是聪明。”
武判说到这里,当看到唐文人‘虽然恭敬,但不是很信’的神色以后,又环视周围一圈,举出一个例子道:
“你有多聪明?能算的十人,还是百人?千人?
若是将千人领至你面前,再让他们诉说各自生平事迹,你能把所有人的缘法算清吗?
能算出相互之间的牵连吗?”
“这怎么可能算清?”唐文人摇摇头,直接否认。
因为算完这个人的一生后,万一另一人和他有联系,有冲突,那还要添加进去。
等添进去后,忽然第三人又出来,说第二人打了第一人。
第二人又否认,第一人也不认。
那谁说谎了?
万一还有第四者,第四人又说第一人说谎,且有和第二个人有交际,有金银来往。
这一听,关系错综复杂,这般穿来穿去,然后再有更多的人进来,又掺和到别人的事迹里。
之后,这些事,这些人,都要一个个去判别,反推出谁在说谎,谁又是不得已而为之。
就算是全用刑,直接全部审问出实话来。
那也得整合一个人的所有平生,无数与他牵绊的人,还有无数所牵连的事。
最终,这罪怎么判,那赏怎么给。
唐文人单想想,就感觉繁琐无比,不是一时半会能算得清。
要知道一个正常人的一生中,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接触,一件事都不做。
只要做了,那就有相关牵连。
这般还只是一人的生平事迹。
等写到另一人,那又是另一种复杂的生平事迹。
唐文人想到这里,是感叹一声道:“大人,像这般繁琐事迹,司内应该有万余位筑基大人整理吧?”
“万人?”武判看到唐文人苦恼的样子,却笑道:“我司一府君,三十六位判官,一千二百一十二位阴差,就能管理这梁城上下数千万生人,以及十万万的逝者。
尤其每年年关前,我等判官将每年逝去之人的阴薄归整之后,可都是由府君独自审理。
一年,阴城、阳间、少说有数十万人逝去。
这般,城隍大人还只是筑基而已。”
“筑基都有这般?”唐文人更加惊奇,但心中也知晓了神官人数。
可之后,他又失落道:“本以为我能解河神大人之题,就属于修行中的数算之术,没想到万万比不得大人..
我那般聪明,的确为小聪明..”
“其实真正说来,你这小聪明也算不得。”武判看到小道友这般失落以后,却没有宽慰。
相反,当这小道友说起河神的解题,这件事关宁道长的事时。
武判是郑重的向远处一抱拳,随后才言道:“真正的大术是天地之法。
在你解题前。
不,或者言,在宁仙出题前,在你出生前,宁仙就已经算到了你会解此题,且算到了你解题后的所有变数,且算到了你我的谈话,更知你我所想。
这法,就是天地大术!”
武判说着,不管唐文人的惊恐,又继续言道:“而我所言,你这般小聪明之所以算不得术法,是因为五洲修行界内的众位道友,入筑基的道友,虽然无宁仙之法,但依旧懂数算之道,更出尘入尘,甚懂人心。
所以我等修士论道交谈,也喜欢不遮不掩。
因为聪明的人不一定入道,但入道筑基的道友必然神清。
至于算计,就免了吧。
在修行界莫要算计,在同行的道友面前更莫要耍聪明。
你觉得是同行的道友看不出来,实则是同行道友不想过多理睬与你。
毕竟我等修士参悟的是天地万道,怎么会看不出一个小小的阴谋诡计?
除非是这位道友甘愿受骗,想断了你这段交情。”
言落。
武判又点明道:“你这般再三反问我,又激将我,就是想知我司神官几何,亦想打听宁仙之事,此事在修行界并不是秘闻,你今后翻阅五洲录即可知晓,并且你问其余道友,其余道友只要知晓,也会直言。
哪怕你问的是哪位道友的秘法,那位道友也会直言不讳。
但你今后若想问时,却不能像今日这般旁敲侧击,不然只会得罪于人。
而我之所以能看清你旁敲侧击的一事,也不是我用神清之术去算的。
因为我虽然入道晚,但我也活了二百七十八年,见王朝两番覆灭,见战乱时谋才辈出,比你聪明的人,我都不知见了凡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