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去哪儿？”在炕上玩玩具的赵家明看一眼下了炕的赵佳琳，奇怪地问道。　　赵佳琳回头看一眼弟弟，迟疑了一下才敷衍道，“你乖乖在屋里待着，我去找妈妈说点事。”　　“哦，那姐姐你早点回来啊！”赵家明倒是乖巧地应下了。　　赵佳琳点点头，转身就往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却差点跟一个人撞上。　　她惊魂未定地后退了好几步，站稳了之后抬头看，才发现进来的居然是许蓉。　　“琳琳，你要去哪儿？”许蓉见女儿脚步匆匆地往外走，诧异地问了一声。　　赵佳琳正想找她说洗澡的事情呢，见她过来了，倒不用费劲出去找了。　　不过，她没有立刻说出自己想洗澡的事情，而是看着她妈，问道，“妈妈来找我们的吗？”　　“嗯。”许蓉点了一下头，笑起来，“妈妈已经把洗澡水准备好了，你要不要洗个澡？”　　一听这话，赵佳琳眼睛都亮了，立刻点头，“要！”　　她怎么也没想到，许蓉居然连洗澡水都给她准备好了，真是太贴心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她并不是天天洗澡的，应该是两三天洗一次。　　虽然这在农村是很常见的，可她还是不习惯。　　大夏天的两三天不洗澡，她想想都浑身不舒服。　　“先把衣服拿上。”许蓉笑了笑，进屋帮赵佳琳准备好了干净衣服，这才领着她出去。　　洗澡的地方就是院子里的茅房，也是泥土垒砌的。　　许蓉拿了一盏煤油灯过来，才让黑漆漆的茅房亮堂起来。　　她拿了一个干净的大铁盆出来，又拿着一个桶去厨房里装热水，然后提到洗手间，倒进大铁盆里，又从院子的水井里打了水上来，倒进热水里。　　赵佳琳在一旁看着，第一次觉得洗个澡好麻烦。　　做完这些，许蓉伸手探了探水温，觉得温度适宜，才招呼站在一旁的赵佳琳脱衣服洗澡。　　“妈妈，我自己洗就好了。”许蓉扭扭捏捏地不肯脱衣服。　　她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人旁观，就算那个人是她妈，她也觉得别扭。　　许蓉诧异地看女儿一眼，“以前都是妈妈帮你洗的。”　　“我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可以自己洗澡。”赵佳琳振振有词。　　许蓉眸色复杂地看着女儿，最终还是妥协了，“那妈妈就在门口等你，你要是不会洗，喊妈妈一声。”　　“行。”这一次，赵佳琳乖巧地点头应下了。　　许蓉出去了，赵佳琳这才开始脱衣服洗澡。　　泡在温热的水中，她舒服得轻叹了一声。　　“琳琳，洗好了吗？”十分钟之后，许蓉在门口问。　　赵佳琳怕她突然推门进来，赶紧回答，“就好了。”　　说着，她扯过刚刚许蓉给她准备的干净毛巾，随便擦了擦身子，赶紧从水里起来，穿上衣服。　　片刻之后，她就穿戴整齐站在了许蓉的面前。　　许蓉看了一眼女儿穿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倒是有些意外，却也有说不出的欣慰跟失落，女儿长大了，可也不再事事需要她了。　　她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往洗手间走去。　　琳琳洗完澡之后，她得进去收拾一下。　　许蓉刚进洗手间，就听到身后赵佳琳也跟着进去了。　　她回过头，看着自家闺女，问道，“怎么了？”　　赵佳琳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问她妈，“妈妈，我以后能不能每天都洗澡？”　　她知道在这种条件下，洗澡是件麻烦事，既要生火烧水，又要去水井里打水，麻烦得很。　　可是不洗澡的话，她怕自己以后睡不安稳。　　听了女儿提出的要求，许蓉诧异了。　　她从小的生活条件就很优越，更是养成了良好的卫生习惯，哪怕后来下乡，她也保持着每天洗澡的习惯。　　后来嫁给赵国华，她这个习惯也一直保持着，却一度引起婆婆跟大嫂的不满，说她穷讲究，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再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在孩子小的时候，她也每天帮他们洗澡。　　可后来孩子大了之后，每次让他们洗澡都得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她见儿女都不愿意每天洗澡，也就没有坚持了。　　所以，现在听到女儿主动提出要每天洗澡，可想而知她有多惊讶。　　“怎么突然想每天都洗澡？”许蓉好奇地问女儿。　　赵佳琳绞尽脑汁想了想，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不洗澡觉得晚上睡不着觉。”　　许蓉闻言笑了起来，爽快地答应下，“行，那妈妈以后每天都烧水给你洗澡。”　　目的达到的赵佳琳一身轻快地回了屋，只见赵家明已经歪在炕上睡着了，被子也没盖，手上还抓着那个木头玩具。　　她失笑一声，迈着小胳膊小腿爬上炕，给弟弟盖好被子，又把i玩具从他的手中小心翼翼抽了出来，这才下了炕。　　把那个木头玩具放到桌上，她顺便吹灭了灯，这才上炕睡觉。　　……　　许蓉洗完澡后没有直接回屋，而是先去儿女的房间看了看睡觉的儿女，帮他们把被角掖好，这才回了房。　　赵国华正在煤油灯下翻看一本修理汽车的书，见老婆进了屋，他把书本盖上，笑眯眯地望着她。　　“怎么了？”许蓉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脸红。　　都说小别胜新婚，赵国华都出差好几天了，几天不见，现在看着自家老婆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许蓉被他看得不自在，错开目光，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走到炕边坐下。　　她今晚是有事情跟他说的。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许蓉喝了一口水，斟酌了一下，开口。　　赵国华闻言，依然笑眯眯地盯着她，“什么事？”　　许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紧了紧手中的水杯，垂着眸似乎在思考着应该怎么开口才好。　　赵国华也不急，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国华……要不我们……离婚吧……”许蓉字斟句酌了许久，终于开口。　　可她一开口就给了赵国华一个晴天霹雳，他的神色一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质问，“为什么？”　　他们夫妻二人虽然聚少离多，但感情稳定，两个孩子也都大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许蓉会突然提出要离婚。　　许蓉抱歉地看着神色冷凝的赵国华，神色落寞，眼神瞟向煤油灯，幽幽开口，“琳琳跟明明都大了，以后都要上学，不能因为我这个成分不好的妈妈耽误了他们一辈子。”　　她说着，目光移回丈夫的脸上，眼神中满是自责，“而且，我也不希望昨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我不希望两个孩子因为我受欺负。”　　赵佳琳去年就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可学校以她的成分不好为由，拒绝让赵佳琳上学。　　这就算了，她自己也当过老师，在家里教赵佳琳完全不成问题。　　可昨天女儿被推落水的事情，以及下午王爱春的那番话，却像是当头给了她一棒，敲醒了她，提醒她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了。　　哪怕她不愿意为自己考虑，却不能不为两个孩子着想。　　只要她没有跟赵国华离婚，赵佳琳跟赵家明就得盯着“右o派o分子”的子女这个身份过一辈子，受人指指点点。　　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能因为她葬送了。　　做出这个决定，许蓉内心也是万分痛苦的，毕竟她跟赵国华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爱情，更有亲情。　　她说着，眼眶已经红了，像是怕赵国华看见她眼中的湿意，她扭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赵国华棱角分明的脸绷得紧紧的，嘴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　　他也知道妻子说得话有道理，可让他离婚，他做不到。　　两人同甘共苦这么多年，现在许家出了事，让他抛弃许蓉独善其身，这是不可能的。　　可作为一个男人，他连护得妻儿周全都做不到，这更让他产生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艰难滚动了一下喉头，看着妻子，声音有些发涩，“你别这么想，两个孩子都还小，上学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爸妈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指不定哪天就翻了案了……”　　许蓉回头，看向神色晦涩的丈夫，没有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那一天是什么时候，我们都不知道。”　　赵国华站起来，走到妻子面前，伸手把默默落泪的妻子抱进怀中，“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你也别多想，一切有我呢！”　　见许蓉不说话，他又低声说道，“再说了，两个孩子都这么小，没了妈怎么成？”　　他说着，用衣袖给许蓉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许蓉靠在他的怀中，泪水却落得更欢了。　　此时的她，既喜又悲，喜的是她何其幸运，能遇上赵国华这样一个好男人；悲的是，因为自己连累了他。　　不过，在这一刻，她却打消了要离婚的念头。　　赵国华说得对，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她不应该这么容易放弃，而且她也离不开两个孩子。　　夫妻两个默默地依靠在一起，像是想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谁也没再开口打破这温馨的一刻。　　漆黑的夜里，只有一盏煤油灯幽幽地亮着，屋子外野猫从巷子里经过，发出阵阵类似小孩子哭声的声音，衬得深夜更加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