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吟是信守诺言之人,说了身体好转后会去报恩寺祈福,便不会不去。 那俏和尚医术果真不凡,醒转后不过几日,陆吟便跟没事儿人一样,丝毫看不出曾经病危的模样。 陆吟在家庙是以养病为名的,身体痊愈后,陆家也没有人想着将她接回去,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将她留在这里。 不过这正合了她的心意,说好佛前祈福一年便是一年,真有人要在这时候接她回去,她也是要找借口拖延的。 这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正是适合进香拜佛的日子。 陆家家庙旁边的报恩寺,香客众多,烟雾缭绕,香烛气味远远飘散,时而传来的撞钟之声古朴浑厚,悠远绵长,人们来来往往,无不面带虔诚,心向菩提。 陆吟一身素色衣裙,不施脂粉,发间也只以烟灰丝带缠绕,无半点其他装饰,忽视她凹凸有致的身形和过于艳丽的容貌后,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素净。 缓步从印着“报恩寺”三个鎏金大字的牌坊下穿过,陆吟一步步迈上台阶,穿过山门,经过寺内的长廊、钟楼、香烛鼎,一路来到报恩寺内规模最为宏大,外形最为庄严的大雄宝殿,殿内三座镀金大佛庄严盘坐。 最中间为主管中央婆娑世界的释迦牟尼佛,正是左手禅定印、右手降魔印的成道法相;左侧为掌管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双手结禅定印托钵;右侧为主管东方琉璃光世界的药师佛,一手禅定印托钵、一手结施予印并持有药丸。 佛像正前方地上摆着数排绸布蒲团,每排七个,此时已有信徒双手合十,跪坐在蒲团上潜心祈祷。 陆吟选了个靠角落的蒲团跪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诚心为那位替她治病的不知名师父祈祷,她早饭吃得足够饱,在这里呆上一天也还撑得住,傍晚再回旁边的家庙。 一日日下来,陆吟风雨不改,满心虔诚。 如此这般,众香客和寺里的僧人对她产生了诸多疑惑,这么个几乎是平生仅见的漂亮姑娘,日日对佛祈祷,态度严肃,毫无懈怠,俨然有常驻报恩寺之势,实在奇怪得很! 好在报恩寺乃大盛王朝国寺,无人敢在寺中人来人往的大雄宝殿对一个姑娘行为不轨,否则陆吟这些日子哪里能这么安稳。 陆吟不知道,她的行为已经传遍了寺内上下,小沙弥们多年少出家,对美貌女子的认知还停留在师父教导的,美貌女子皆是老虎的印象中,可即便如此,仍是有小沙弥罔顾清规戒律,得空就躲在殿内的巨大梁柱后偷瞧她,被寺内的戒律长老揪住,迎接他们的是一顿血的教训。 这些日子以来,报恩寺戒律堂师父们的工作量竟比以往翻了好几倍,寺中长老对此颇为无奈,可人家姑娘来寺里潜心祈福,本身并没有一点越矩之处,他们身为佛祖侍徒,又怎能打击她一颗虔诚的向佛之心? 寺庙的生活,无非晨钟暮鼓,洒扫念经,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几乎没有变化,因此稍微有点风水草动,便会十分引人注意。 了空身为大盛国师,在寺中地位尊崇。 他孩童时期,便在佛学上显露了极佳的天分,被报恩寺前任方丈圆智大师收为关门弟子,圆智大师圆寂后,他便是现任主持了清方丈的师弟,在寺内有着超然的地位。 能成为大盛国师,了空除了在佛学上造诣深厚外,还有一个旁人比不起的身份——当今洪德帝李虞勋的二皇子,而且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 当今皇后朱氏育有二子,长子李玮,十年前便已被立为太子;次子李瑜,就是这位了空大师,出家时年仅七岁,听说皇后当年执意不同意他出家。想也知道,对于后宫女子而言,儿子就是她们未来的希望,身为皇后也不能例外,好不容易生个儿子,却要出家做和尚,她如何能同意! 可是了空大师当年便已一心向佛,为了出家竟以绝食与皇后抗争,皇后心疼儿子,终是含泪同意了。 洪德帝一道圣旨册立他为大盛国师,在全国释家弟子中地位尊崇,每年几次入宫为帝后讲经说法,好歹圆了皇后想见儿子的愿望。 除大皇子、二皇子外,洪德帝的三皇子李珞为刘贵妃所出,四皇子李琪、五皇子李琼为冯贤妃所出,贤妃姿容妍丽,素为帝所中钟爱。至于和安公主,生母为已逝的朱德妃,她是朱皇后的妹妹,难产去后,皇后抚养公主于情于礼都最为合适,当今皇帝只有和安一位公主,帝后均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 言归正传,了空从自家愁眉苦脸的方丈师兄处得知陆吟的情况后,起先并未作任何反应,只是第二日去藏经阁时,默默绕了远路,从大雄宝殿外经过,驻足行礼,果见一素衣女子跪坐在角落蒲团上诚心祷告。 了空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这女子果真言而有信,辞不虚出,便转身离开了。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寺里的不正之风在戒律堂严厉打击之下,有所改观,但他们却发现自家了空师叔(祖)出现在大雄宝殿前的频率增加了,驻足的时间也延长了。 戒律堂&小沙弥:说好的了空师叔(祖)一心向佛呢?! 察觉到自家师弟的异状,了清方丈终于按捺不住,私下派了小沙弥把陆吟请去寺里竹林中的云霞亭一聚。 陆吟跟白须飘飘的了清方丈面对面坐在亭中时,还是一头雾水,全不知情。 这些日子,她规规矩矩诚心祈福,应该没犯错吧? 了清道:“阿弥陀佛,老衲贸然请女施主一叙,只因有事相托,还望见谅!” 陆吟疑惑:“不知方丈有何事相托?小女子若能做到,定鼎力相助。” 了清咳了咳,方道:“女施主多月以来,诚心祈福,我寺中弟子皆有耳闻,也为女施主的坚持所感动,只是……” 陆吟看出了了清的迟疑:“方丈不妨直言!” 了清道:“按理出家人不应该说这些话,只是今日既已请了女施主来,老衲便直说了!女施主姿容无双,世所罕见,我寺中沙弥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恐被女施主乱了佛心,因此老衲恳请女施主,日后换别处祈福。” 他不能直接说担心自家了空师弟被勾动凡心,只以寺中小沙弥说事。 陆吟听后,有些哭笑不得,佛寺祈福也能有这种操作? 实在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她也不想这样! “果真如方丈所言,便是小女子的过错。”陆吟叹气:“只是改换别处之事,恐怕不成……不怕对大师明言,小女子数月前风寒病重,性命垂危,幸得贵寺一位师父妙手回春,救我于危难之间。我曾向那位师父承诺,病愈后定于报恩寺佛前诚心为他祈福一年,以报恩德,是以方才大师所言,恕我无法遵从!” 听了陆吟的理由,了清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那确实是老衲强人所难了,今日之事,还望女施主不要放在心上,一切照旧即可。” 陆吟点头应是,只是心中决定,日后再来报恩寺时,定要记得带上面纱。 “师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显熟悉的清朗男声。 陆吟闻声转头,看清那人后,面带惊讶道:“师父,是你?” 那人仍旧一身素色僧袍,正是当初救她性命的俏和尚! 在陆吟的惊诧中,他微微一顿,随即点头,双手合十道:“女施主。” 了清见状,心中为了空的沉不住气暗自摇头,嘴上却问道:“是了空啊,来寻为兄可是有事?” 原来他的法号是了空!陆吟暗自记下了这两个字。 了空并未开口,只是意有所指地看了陆吟一眼。 陆吟会意,无比识时务地起身道:“既然两位大师有事相商,小女子便先行告辞了。” 看着陆吟素色的裙角消失在猗猗绿竹之间,了空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师弟可知为兄为何将这位女施主请来一叙?”了清双目清明,直视了空眼眸深处,似要将他心中所想看个透彻。 了空方才松的一口气立时又提了上来,只是面色却丝毫未变,语调平稳道:“师弟不懂师兄何来有此一问。” 了清一时没了言语,只是定定看着了空,良久方道:“师弟宿有慧根,佛法造诣深厚,又是当今国师,地位尊崇,希望师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要日后追悔莫及,为兄言尽于此!” 了空眼底的惊慌一闪而过,只是他素来镇定,即便心中波涛翻滚,面上仍能维持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师兄所言,师弟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