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是个大家庭,京中盘根错节的亲戚也不少,只打出了事后,远的亲戚更远了,只几房近亲纷纷来探免不了妇人一顿哭泣,男人一顿叹气也不多赘。不多天,一番辎重打点整理收拾妥当后,沈宗荣择了个顺风顺水的日子晦着脸领着一家大小出发。 京边码头,沈府二庶子沈宗普及二太太冯氏、沈府长房长子沈明松及大奶奶程氏、沈家大姑、小姑,郑氏二位兄长及胞妹小郑氏皆携亲眷来送,已出嫁的宝玟、宝珊都携夫婿来送,各亲家虽不能亲自来亦带话传达祝吉。 浩浩荡荡几十口人站在码头送别不见半丝热闹之气,倒觉分外凄楚,其中各人各色神绪自不必俱说。 陈薇只瞥了一眼便被妈子抱进船舱。 贡船不大,陈薇被妈子抱进左侧舱内。 陈薇躺在榻上听着耳畔激荡的浪声对先前所想之事跃跃欲试,如今身体已大好,且有此地利,听说那位圣手也一起随船,万一失败好歹还有大夫抢救,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只是须的选一个水暖清浅之处才好。 陈薇躺着无事又畅想了下回去之后须得好好泡个澡洗洗,这几日因她生着病,赵姨娘怕她着凉了,都是热水擦拭一把不敢净身,她又不敢说,只得受着闷热,此时觉得身上都快长痱子了。陈薇畅想着心往神驰,身下微微的震动,她知已启程。 门微微响起,进来的是宝玲,见她醒着便过来俯在她床边看她:“七妹妹,我看你脸色已大好,过不了几日就能和我们一样活蹦乱跳了。” 陈薇对这个和赵姨娘一样关心她的宝玲十分有好感,浅笑道:“多谢五姐姐关心了,我这些日子一病害大家受累了。” 宝玲一听欣喜道:“我就说七妹妹无碍了,她们竟不信,现听你说话流利我便就放心了。”说完,又一脸新奇的凑到陈薇耳边道:“今日阳光大好,不若我带七妹妹到船甲上坐坐可好,大夫说多晒晒阳光对身体恢复有好处,再说你定没见过此般惊涛大浪,天阔河宽。” 陈薇知此次出行虽是外贬,但对从未出过远门的深闺女子来说到底新奇,见宝玲又是一脸好奇,不忍相驳便应承了。 赵姨娘听说她要上甲板看水,便亲使人搬了张椅子兼夹了一叠软垫,将一张椅子边角座垫铺的如沙发般,又给她塞了条薄被,临走又反复叮嘱,稍微晒一会便回舱,仔细春寒,这才下去。 陈薇在上辈子之时,也有几次道海边度假,海边惊涛骇浪都见过,这些小河浪倒也不十分新奇,她更感兴趣的不远处几个十来岁不等的小孩,这几日除了宝玲未见过府中其他小孩,这个想必就是她的兄弟姐妹了。 那边是二男二女四个小孩,此时正兴奋的扒在船栏杆上张望着河浪,旁边围着的几个妈子一刻不敢放松,紧盯着在旁伺候。 其中一少女兴趣盎然的看着浪,见宝璐她们上来,笑吟吟的走过来:“这些日忙着收拾行李未得过来探妹妹,七妹妹可好些?”她一身素青交领长袄,容貌平淡,眉眼之间倒也是关怀。 她一说,引得众人都回头看。 另一年纪稍小些少女回头瞥了一眼,哼道:“这不是好好的吗?就听赵姨娘日日在那哭天喊地。”她与之前那位少女长的颇为相像,上穿着绿萝色的短袄,下着墨绿绣枝襦裙,小小年纪神情间已有几分泼意,眼波流转较之刚才更为灵动些。 另一颀长少年只回头看了眼,并未理会她们,继而回转过去看浪,一旁的老妈子紧张兮兮的直央,远着些,远着些,别靠太近了。 倒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弟弟,圆滚滚的身材,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左右瞧了眼宝璐道:“七姐姐,你好些了吗?” 宝玲见宝璐神色茫然,忙道:“这是最小的六弟明浩,这边的是三姐姐宝珍,那边的是你六姐姐宝琪和五哥哥明学。” 沈府因尚未分家,虽排行是从长房下来的,少爷们做一个排行,姑娘做一个排行,遂陈薇听了并不绕,心道,除却之前所见的,这应是她们这一房的所有子女了。 明浩看了一会,见宝璐不说话不免奇怪:“五姐姐,七姐姐傻了吗?怎的都不说话。” 宝玲解释:“你七姐姐只是撞到脑袋了,好好休息便会好。” 宝珍在旁温声道:“七妹妹莫急,好好休养,你若觉得闷了,我们过来陪着你说说话。” 宝琪在那边听了,回过头横了她一眼,哼道:“话都不会说了,可不是真傻了,三姐姐你说多再也是白费口水。” 正说着,突听舱内传来一声呼:“两位少爷赶紧回来罢,外头风大,仔细着了凉。” 甲板上的妈子也忙劝二人回舱,明学明显的意犹未尽,又架不住妈子们拿太太哄唬,一摔袍,朝这边扬声道:“明浩,回去了。”明浩是个活泼的跟屁虫性子,见兄长回去也乐颠颠的跟下去。 宝琪见人走了大半亦是无趣,便过来摆弄宝珍道:“我昨儿一副牡丹花还未绣完,你下去帮我看看。” “昨晚姨娘不是为你改了好些,你还怨她改得不好,发脾气说不要了,如今又想起来。”宝珍还欲在甲板上看水,平心静气的回了宝琪。 宝琪见她不应,皱着眉加了几分语重,“姨娘技艺不如你,因是你昨日贪睡未能帮我看才致我绣坏了,你今日得帮我弥补才是。”一通歪理说的声直气壮,理所当然,宝珍争辩不过她的,无法只得跟着下去。 几位少爷、小姐走马灯似的在眼前穿梭而过,陈薇暗忖,这沈府三太太真是好手段,沈三老爷统共七个子女,太太嫡出二子一女,而几位姨娘所生皆是女儿。她昨刚想,太太怎么看赵姨娘,如今看来,这形势不变的话,也未必会把赵姨娘放眼里,偶尔给点好处全当卖人情。 宝玲瞧众人都走了,又嫌风大也俯下身来道:“七妹妹,风渐大起来了,我们也下去罢。” 宝璐点头应是,二人仍旧回舱内歇息。 郑氏在带着两个儿子在右侧船,明学、明浩回来后她在次间照看了二人一会后才回到主间,而王大家的带着婆子们收拾各人的起卧间,忙了半晌方回郑氏这边回话。 郑氏正坐在房中红木回纹小圆桌边上,上了船一时未适应觉得脑袋有点疼,两只手按压着太阳穴。 王大家的进来见郑氏一个人坐着也没有茶水,忙上前翻起一个斗彩石间兰花茶杯给郑氏倒了一杯热茶:“太太怎不叫如秋她们伺候着。” “我嫌人多烦闷,让她们去看午饭去了。”又问:“都收拾好了?” 王大家的回道:“俱收拾妥当了,老爷、少爷的床都已经铺好了。”又道:“太太累了半日也该歇歇了。” 郑氏半低着头按揉着太阳穴,良久方重重吁了一口气也无心喝茶,神色间仍是憔悴,道:“这几日都睡不好,也吃了些安神汤总不见效。” “太太这段时日忧心又操劳,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太太也是少有的有见识的人了,若一般的妇人早就倒下了。”王大家的宽慰她。 郑氏叹了口气道:“这一大家子的总该有个主事的人,再说事到如今哭天喊地的也没用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别的不说这头一个就要到宿迁了,大大小小的都要安顿,我便是想歇着也不能了。” “太太真是受累的。”王大家的是郑氏娘家陪嫁来的,自然比别的人多几分真心实意,忙又上去给郑氏揉肩捶背。 正捶着,她一顿突然想起之前两位小姐来塞了一些体己,她不敢瞒都是塞在郑氏的箱笼里只是一时还未说,此番想到便赶紧回与郑氏听又将那一笔钱翻出来放桌上。 郑氏听罢又是一双泪落下,王大家的唬了一跳,忙拿过塌边高几上的帕子递上去:“两位小姐都是孝敬太太,太太这般倒是叫人不安了。” 郑氏接过帕子拭了眼泪方道:“你说我操劳一辈子,好不容易孩子都拉扯大眼看着出息了,老爷官职又稳本来正是要享福的时候,谁知出了这等事,拖累几个小的不说竟还要几个小的担心,想想心中着实难受。”又拍了拍王大家的手道:“我没有怪你之意,这么多年你如何待我,我心里都清楚,只是一时感慨。” “太太不说我也懂,但太太也不必太过虑,太太也说以后日子还长着,咱们必能回京的。”王大家的的忙安慰。 郑氏泣了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将眼泪拭干微微叹了口气,如今也不是伤感的时候,往后这几年在宿迁也不能光靠着京中的两位哥哥,自个儿也须会抓住时机方是。郑氏向来不是消极怠工的人,只伤感了这么一时,脑中已飞快的转起来,何处该松何处该紧,不得不说这一笔钱确实帮了忙,日后需要花费的地方还很多,须得好好利用起来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