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秋将塌边高脚落地灯座上的灯芯拨了拨,灰暗的石榴蝙蝠窗棂上的光顿时亮堂几分,她再将放在旁边桌几上的水色沙娟灯罩拿起照旧罩上。 郑氏坐在榻上吃晚饭,桌几上一碟黄金玉豆腐,一碗时鲜芦笋汤,一碗肉末蛋羹。吃了两口,郑氏突然想起事又吩咐如秋,“叫厨房烧些五豆汤温着,老爷今晚在外怕是又喝酒了。” 如秋应着,又给郑氏添菜。 淡绿金丝花鸟的短帘一掀,进来的是王大家的。 “可曾吃过饭?”郑氏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口中,抬眼淡淡一瞥,令如秋搬了张杌子给她坐下。 王大家的推迟了下才坐下,“托太太的福,领着她们下去安顿竟早些已吃了。”她又瞅了眼郑氏的菜色,道:“太太,今日吃得清淡。” 郑氏见如秋伺在一边道:“你去吃饭吧,这里有王大家的在就成。”如秋应声退下。郑氏呷了一口汤,才道:“今日口咸,遂叫如秋给我弄了几个清爽些的。” “太太刚来宿迁水土不服是有的,还好厨房的赖添家的是京中带来的,不然宿迁这边口味较之京城又偏重偏辣些,太太怕是不习惯。”王大家的道。 郑氏夹了口菜又问:“下人们都安排好了?” “俱已过契,也已安排进下人房,待学些规矩后就可以分到各院。外宅的小厮,王大也俱已点清。”王大家的将这一日事,细细回给郑氏听。 郑氏道:“这些新来的小厮在前头差遣便是,原先家里的才许跟着明学他们,家里都是些少爷、小姐的可不得小心着些。” 王大家应和着:“太太说的是,两位少爷身边俱是原先家里的。” 郑氏点点头对她的话表示满意,王大家的觑着郑氏的脸色,小心开口道:“太太,四位姑娘房里的丫环怎么分配。” 郑氏一顿,人虽定下来却未细量这些,一时也就没了胃口,王大家的见她罢箸忙唤过趣儿、小瓶来奉茶、捧漱盂,一番伺候漱口净手毕,郑氏才道:“竟按赵姨娘那日所点分派到各院便是,不过是几个丫环。” 王大家见趣儿她们下去,忍不住多言句:“太太,莫怪我多嘴,未免也有些太抬举赵姨娘了,她又惯会做表面功夫,连老爷这些年也多有纵容,我怕...”王大家的四下看了眼,低声道:“怕有刘氏之宠。” 郑氏倒毫不在意,松了筋骨半歪向塌边的引枕,哼笑了声:“所以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刘氏就没那个福分,就算活到今日撑死不过是个姨娘,还能翻出天去。” 王大家的听了冷汗涔涔忙起来告罪道:“是老奴失言,这些个货色也值得拿出来一说?老奴只怕苍蝇虽小,整日嗡嗡个不停却也烦人。” 郑氏见她如此形状,道:“快些坐着罢,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会不知你是为我好。赵姨娘眼皮子薄只顾着眼前利,不过是讨些好处罢了,这点宝琪倒跟她一个性子,两个院子谁也吃不了亏。况宝璐的身子却也不大好,也需派个稳妥点的丫环,万一有个什么也不叫人说我这个做太太的亏待人。” 王大家的连道:“太太佛心,对待几个姑娘竟不比上面几位小姐差分毫,说到底还是四个姑娘有福气投胎到太太跟前。” 郑氏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说来也是委屈她们了,眼看着都要大了,倘若在京中还能好好细挑一番,这在宿迁怕是难拉拔出个得看。远的且不说,这宝珍明年就要及笄可不要委屈了才是。” 王大家的回道:“太太慧眼定能找个乘龙快婿。” 郑氏徐徐啜了口茶,“还需得老爷上心才是。”一句话说的漫不经心,不细听就要被窗外夜风惊飞春鸟的拍翅声掩盖,喧哗一带便没了踪影。 这日问安回来,宝璐因来回走了几步便觉得有些热回房换了件轻巧的半臂,此刻正站在房中伸着手由梨儿帮她整理衣袖。院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宝璐循声透着酡颜的纱窗下望去,只见被阳光照的发白的院中,一群绿衣在芭蕉叶、石榴树前依次穿梭而过。 “今日怎如此多人,可是有什么事?”宝璐好奇问。 梨儿抬头瞥了眼,笑道:“昨儿姨娘还问新来的人何时到,这不就来了。” 宝璐便知是赵姨娘那日去正房所为之事,见梨儿已将宫绦束好整理完毕,便道:“我们也出去瞧瞧。” 宝璐跨出房门只见院中站了一地绿衣小丫头,领头的是王大家的站在阶上笑容满面,赵姨娘和宝玲闻了声亦已在外面站在屋檐下同王大家的站在一起说话。 赵姨娘笑意盈盈,见宝璐和梨儿出来,忙让梨儿给王大家的搬张圆墩,又让奉茶,王大家的略推了下也就接过茶坐了下来。 “王妈妈辛苦了,还亲往我这院里送来,你使人来说一声我们自个儿去领便是。” 王大家的呷了一口茶道:“这都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怎好逾矩,这些人都是五姑娘和七姑娘以后要贴身用的,我自得过来亲自交代,如若不妥怠慢了姑娘们,太太要怪罪的。” 赵姨娘连声道是,“王妈妈办事最是稳妥。” 宝璐站在门槛边看看阳光下站在院中的小丫环们,又暗瞧王大家的,心道,听这这王大家的说话也是守礼知进退的,虽说她是太太身边的人,但对她们这些庶女及姨娘也未有轻视之色,反倒是尽心尽责。难道是她小人之心了,宫斗剧看多了,难免带上了有色眼睛。看来也许真如她之前想的那样,是她错估了古人的肚量,虽说吃醋是女人的天性,但三从三德同样是根深蒂固于她们观念中的,府中的老爷、太太俱是书香门第出身最是守礼法。府中姨娘们只要不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大约也平稳,而她们这些庶女看目前情形被教养的还算不错。这些时日所见,今日如此思想,宝璐到此时才算安下心,应是自己太敏感,过于恶意揣测别人了。 宝玲看宝璐站在一边发怔,出声唤她:“七妹妹,方才那条绾色裙挺好看的,怎换了这条妃色的。”她说着又走近上下看了番赞道:“竟没发现七妹妹也这么适合妃色,都说六妹妹性子活最合适红色,今日一看七妹妹竟更觉娇俏呢。” 王大家的闻言转过身来看也笑:“七姑娘这几月出落得愈发水灵了,原还是孩童般,穿件水绿嫩黄的袄裙各处的捣乱,病了一茬拔高了许多,今日这妃色的衣裙一衬当真是明眸善睐,亭亭玉立呢。” 赵姨娘笑道:“你们俩别在哪嘀嘀咕咕的了,快过来看看你们王妈妈给你们送来的人。” 王大家的又笑:“今日这人倒衬你了。”说罢,指着一个赵姨娘先前第一眼看上的丫环道:“她唤作绿萝,太太拨在七姑娘身边伺候。” 宝璐看那绿萝,梳着双丫髻同其他人一般穿着一件墨绿的比甲,比她大不了许多,但却是一派沉稳的模样,心中感激赵姨娘为她思虑周全。 赵姨娘一看心满意足,忙道:“太太多费心了。” 王大家的指着另一同样打扮的丫环便是那日赵姨娘第二位看上的,道:“她唤作文杏,太太拨到五姑娘身边用。”另指着剩下的几个丫环、婆子道:“如今我们不比京中,一位姑娘跟着好些个丫环、婆子。太太的意思竟由一院统使着,这五个丫环做房内、洒扫之用由姨娘自己调派,这二个婆子并原先院里有的一个婆子子做粗使。”说罢,王大家的便欲起身,赵姨娘忙拉着道:“再坐坐罢,一杯茶都还没吃完呢!” “下回得空再来,还得往绿芜院呢,迟些还得往厨房交代番。” 赵姨娘一听竟是先往她这院里来的,更加欢喜了,忙道:“宝璐多谢太太疼惜了。” 王大家笑笑道:“姨娘这话见外了,都是府里的姑娘,太太哪个不心疼。” “是,是,是。”赵姨娘一面说着一面送王大家的并剩下的丫环婆子出去。 赵姨娘回身见院中站着些的丫环、婆子,心想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件事是头一个要立下的,便道:“在香藕园没有太多规矩,只一条要尽心尽力。太太虽说是混用,但没个定数未免叫使人能干的竟一味的做去,混日子倒一味的坐享了。”说罢指着其中三个丫环道:“你们都叫什么名。” “翠茗。” “翠芸。” “翠芳。” 几人声音中透着些许紧张,看得出虽□□过但仍惴惴不安。 “翠芳你就在五姑娘房中伺候,翠芸你在七姑娘房里,翠茗你在我房中。剩下两个俱在院里。”赵姨娘说罢又朝两个婆子张望了眼,对着原先在院里的刘妈子道:“你是院里的老人,她们几个你尽可安排去。” 刘妈子见赵姨娘看重也有几分喜色,忙应了声候着要将两个妈子带去安置。 赵姨娘又道:“规矩王妈妈都已叫你们不用我多说了,但在我院里只一条铁规,姑娘房里的只管房里的事,莫道外头是非,院里的只管院里的事,莫要往姑娘房中凑。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若姑娘房间少些短些东西,原我只问房中的,若院里的人有事没事的凑上前,那么不是你我也认是你了。” 各人心中俱一凛,正了几分神色,小的不经事,只道千万别得罪这姨娘。老的心道,这姨娘好生厉害才一进院就给一个下马威。众人不敢马虎俱是应是。 赵姨娘见众人都识了她的厉害,日后也不敢肆意怠慢,这才让众人都散了。 外面的丫环、婆子跟着刘妈子下去,屋里的几个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各自的主子后边。